九
在急诊待到第八个小时,赵小姐再耐不住,坚持出院。
我无奈何,问过医师办妥手续,送她返家。
台北的冬日总湿又冷,今日尤最,阳明山上温度更低。在路上时,我联络霞姐,要她把房子里的暖气开起来。
本来,还要霞姐将楼下的另一个小房间整理出来,以作赵小姐的临时睡房。她右脚打石膏,实在不好上下楼。
但赵小姐怎么都不肯委屈。早上我多嘴,好半天才哄她脸色稍霽,再讲多怕她又不快,只好顺她的意思。
穿过小花园,霞姐已在房子门前等着,我搀赵小姐进去,她在后关门。
好不容易,我带着赵小姐爬上阶,进到她在二楼的睡房。
我扶她坐到贵妃椅上。
直起身时,我注意到旁边矮柜,搁了一只方形的伯爵錶盒。其实没什么,赵小姐最爱的錶款,一直是伯爵。
可此刻,盒子是打开的,里头空无一物。
赵小姐是紧急被送医院,衣装完整,但手上并无戴錶。
一只白皙的手伸来将盒子盖好。
赵小姐的声音响起:「好了,我没事,你可以回去。」
我站着没动,「你想吃什么吗?或者需要什么,我去给你买来。」
赵小姐闭目,倚在柔软的靠垫。
「我没什么要的,有霞姐在,她会处理好一切。」她语调冷淡,好似疲累得很。
我想了想,仍又囉唆一句。
「你看个时间,记得打电话给宽宜。」
赵小姐哼哼两声。
「我走了。」我说,走出房间,顺便带上门。
下楼时,霞姐迎面过来。
「程先生要离开了?」
我点头,「你仔细照顾,有事儘管联络我。」
「是。」
走了两步,我想到一事又回头喊霞姐,问她:「昨晚你何时去休息的?」
霞姐答:「和平时差不多,一样九点多鐘。」
我微微犹豫,终把一句疑问吞回肚里。再多问,即有探人隐私之嫌——赵小姐最忌这个。
而且,论过问资格,我也没有。我是程先生,而非赵先生。
我只再叮嘱:「记得有事能打给我。」
「好的,程先生。」
七年前那桩事情,一直是赵小姐心头疙瘩。
她和那大学生谈情谈得疯狂。她第一次为爱委屈,将对方视作生命的第一位,奉献出一切美好的事物,包含她自己。
纵情贪欢所付出的代价,没人比赵小姐更清楚。想当初,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了赵宽宜。
倘若,我是赵宽宜,我不知道是否能原谅太过出格的母亲。我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心无芥蒂的面对这一个母亲。
可我终究不是赵宽宜。我只有懊悔当初不曾阻止。
那大学生吃穿花用,全有赵小姐,还用她的珠宝现金,去和另个女人谈真情。
风声逐渐传到赵小姐耳中,她原来不信,可证据确凿。
赵小姐无从接受,和对方吵,甚至动手,那大学生不堪忍受,索性切断关係,她便寻去学校。
闹了好一场的结果,是赵小姐失去爱情,失去一个未及成形的孩子。
丑事传千里,此事交际圈中亦有耳闻,不过赵小姐很幸运,她的事很快地给别桩更风流的八卦抹去。
而那日,我从赵小姐公寓离开,再无从和她联系。
我始终未拨通赵宽宜的电话,后来才知道,他带他母亲去了瑞士。
赵小姐去了瑞士住了一段时日,回来后又是容光焕发。
我和她再见,是在五年前的一场珠宝鑑赏会上,她来打招呼,亲切的问我近况。正好逢圣诞节前,我受邀去她办得聚会,那时她便住到了阳明山的别墅。
我和赵小姐如常往来,谁都不去提那一段。
赵小姐和赵宽宜之间,关係不如从前,我也是。
赵宽宜有公司要主持,不能在瑞士多待,当初便先回台。
当然,他的手机再能通了,可我拨过几次,总响了两声转语音。
一次赵小姐再和我抱怨赵宽宜,无意中讲出他晓得我们再有往来,似有不快。我自此不再要打他电话。
偶尔在交际的场合碰上,他当我是陌生人。
我想过主动。毕竟是我不对,无论他从前心里是否当我为知交,但我终究背叛他的信任。
可面对他的冷漠,我不由退却。
陈立人和赵宽宜在公事上有交集,亦知我俩有交情,来问我是否和他闹翻?
我笑笑,赵宽宜都未和我闹过,我如何跟他翻脸?
后来在一次由王子洋主导的派对上,我在一圈朋友间,有个人初和他熟识,将经过的他拉来讲话。
赵宽宜手中端酒,和我对上一眼。我以为他会掉头走,但他没有。
旁人说喝酒,他应和,跟每个人包括我都喝了一杯。
我着实不敢奢望太多——我试着和他说话。
或许有旁人的缘故,他答了我,虽然语气疏离。
我恍恍惚惚,觉得不可思议,但想及从前来,心中更感戚然。
回头和赵小姐讲起,她似好意外。
她说,前日知我出门和你喝茶,只讲两句就掛了电话。她低叹,一句不懂他想些什么。
是呀,我不也是,这样多年未曾摸懂过赵宽宜如何想法。
当我不闪不避上前招呼,赵宽宜是有问有答,只偶尔才主动问我一句,久了,我对他除了寒暄,再多的也不知怎么讲。
陈立人又来问我们是否和好。
我抽着菸,只有苦笑。
我进家门时,只有母亲一人。
如此情形不稀罕,平日白天父亲自当在公司,母亲虽不一定在家,但她和赵小姐不同样,无非去姊妹们那里坐一坐,又或者上沙龙美发美容。
母亲在客厅里讲电话,见我走过,匆忙的掛了。
她追来,「怎么这时回来?」看了看我又问:「你穿这样去公司?」
平常去上班,我会穿着西装,但昨晚未归,仍旧一身随兴。
我不想解释太多,乾脆撒谎,「今天我休假,昨晚睡在朋友那里。我有点累,要睡一下,有话晚点讲。」
母亲停步,仍旧开口:「晚上我要和你爸去应酬,所以…」
「知道了。」我打断,未多看她一眼,即把房门一关上锁。
我进浴厕清洁,过后窝上床蒙被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天晚,我让一通来电给吵醒。赵小姐打来,要我下回去,带上一盒艾瑟伦樱桃酒口味的菸丝。
这是气消的表示,我哪敢不从,和她讲明天即送到府。
掛掉通话,我才发现有则讯息。
是叶文礼的回覆,问我打算约在几点。
我想了想,传了时间和地点过,起身换衣出门。
去往tel的途中,我接到叶文礼电话,他已经到了。
我停好车,直上十楼酒吧。
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刻,即使是星期一夜晚,酒吧里一样人满为患。服务人员领我到叶文礼坐的那张沙发。
叶文礼似离开公司便直接来的,仍然一身西装,他已先开了瓶白酒,还点了盘蕃茄乳酪。
「想喝什么?」他递给我酒单。
我坐下翻了翻,招来服务人员点了一杯。
酒很快送来,我端起来饮,
叶文礼却是放下酒杯,「早上是什么意思?」
他直接了当,我便不迂回,「赵小姐跌伤了。」
叶文礼微微抬眉。
「lae?怎么跌的?」
「踩空楼梯,她晕过去,霞姐发现后喊不醒,所以叫了救护车送医院。」我说。
叶文礼重新举起酒杯,不语。
「幸好,去了医院她就清醒,检查后情形也不严重。」我继续说:「只一脚要打石膏,已经返家休息。」
叶文礼说:「倒是幸运。」
「是啊。」我喝了口酒。
「然后呢?」叶文礼看着我,「为何打电话问我那些?」
「你去过她家,应该记得霞姐睡一楼房间。」我道:「如果她摔下来,不可能没听到动静,但霞姐却讲是发现,才知道她晕倒在楼梯边。」
叶文礼沉默,过会儿一笑。
「我懂得意思了。你以为lae根本没有踩空,其实是有谁推她一把,然后还买通霞姐不说,而你怀疑,那个谁是我。」
我看着他,不讲话。
叶文礼呵了声,「lae自己怎么讲的?」
我平淡的答:「她说是踩空楼梯。」
「那就是了。」叶文礼道。
我不语。
叶文礼喝了口酒,申明:「我昨晚在我爸妈家里。」
「嗯,你早上说过了。」我道。
「可你不信。」叶文礼说。
我道:「你非要知道原因,所以我只能讲出怀疑。」
叶文礼沉出一口气。
「不是我。」叶文礼又说:「到目前为止,我去lae家里,都不是单独的,碰面也是在公眾场合,我不可能动手,也不会。」
我默然点头,表示信了。我没有理由不信,叶文礼不是会动手的人,只不过他是我
目前所知的可能名单。
今天听赵小姐多讲了一个anley,或许是这个?
我和赵宽宜讲不清楚她约会对象是真的。
这几年我非特意不问,但确实少去瞭解赵小姐精彩生活。除了叶文礼,赵小姐对手人物大多不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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