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爽会想作为“祁思瞳”最后的那点时光,一般在她举手无助的时候。
她小时候想,如果要摆脱“温室里的水仙”这类比喻,应该做点什么呢?尤其是和肖郎谈了梦想之后,当她试着去写故事之后,发现自己能在白纸黑字下异乎顺畅表达自我之后,她更加确幸,这个世界只有知识是付出后不会辜负你的东西。
她挂了电话后,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睛,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吐着一张张犀利的嘴,张着一双双鄙夷的眼睛,指着一只只目标明确的手指。但就是,不说话,就这样围着她。
肖郎说,Vvan丈夫账户的那笔钱来自她家。
她家。她家有除了祁利萍就是祁盛,也不知道肖郎说的家人里有没有孟军这等边缘大佛。她要是摆脱了“家”,也就手无寸刃,连白手起家在她人身上也遥不可及。
她起床后去翻自己的抽屉,找出了几个硬盘。那几年她的确写了不少文字。每个硬盘是按年份编排的。她还记得她当时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电影学院读导演,叫姜扬,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后来毕业了也没做那行,一早早便赴入4A。再后来,她听说姜扬猝死在自己的战场。这世道服务甲方风险太大。
她只拿了离自己时间最近的一个,里面有她离开时未完成的剧本。
祁爽鼠标滑到只读文件上:《不能离婚的男人》
她并没有打开,好像认定了这是一个不太吉利的故事。可她那时候为什么想写这样一个滑稽的故事呢?她伏在暖黄的台灯下试着让自己也跟着这个故事笑一笑:
故事的主人公叫阿光。
阿光,异乡人,打工仔,住出租屋,未婚。长得还不错,就是一光头。光头也并不是天生的,只是偶然剃了一次光头意外发现走在路上会有不少女性的眼光投来。也并非一事无成,只是吃不了去建筑工地的苦,选择了长期不晒太阳的服装厂。但是他孝顺,一个月挣钱2000的话,会朝着家里的账户汇款1500。不过阿光和他家里打公用电话时,他妈总是说,你汇的钱一分不动给你存着呢,你小妹读书不动你一分钱。
阿光服务的服装厂,专注外货代工。往往会留下不少瑕疵品,这些就插贴标的瑕疵品会变成不少员工的个人财富。世风日下,偷。
阿光也会偶尔干这种事情。他中意桀骜不驯的牛仔,完全不在意瑕疵品上浓浓的票色剂味儿。阿光觉得,自己一亮亮光头,配上牛仔价格,可以算得上有某种港星范儿了,不对,还得配上黎明同款太阳镜才行。穿一身厂里的尾货上街,即便是没有昂贵的标签,可仍有种盛装贼物的惶惶不安感,已经够不安了,可偏偏这出口欧美的牛仔裤屁股肥送的能垫上几张的大饼了。掉分!
阿光不怎么爱牛仔裤了,因为他不喜欢这种兜风感。
阿花呢,也是个不太顺利的人。她呢,又比阿光稍微有钱一点。她有房子,不止一栋,整整两栋加城区一套公寓!也算是个包租婆了。
阿花本来是个打工妹,来这里打工的时候才十六岁。在饭店写菜单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要是男人后来不亲自给她看身份证,阿花还以为他就大自己十岁呢。
阿花对往事拒口不谈,只是有一次说了,跟即将回老家的打工妹好友在散伙饭上喝醉了随酒性谈谈。她随性到什么程度呢,侃侃而出,我那时候小,一个风流倜傥有文化的男人对你好,肯定就接受,大二十岁又怎么样,可是他就是没有肥头大耳男人的汗油味。再说了他对我是真的好,你看我现在手里的房子,保险哪一样不是因为他才有的。唯一可惜的是,我和他没得孩子,你说他基因那么好,又是个知识分子,但凡我和他有个小孩,我的生活也有个新盼头。
很多人一边租着阿花的房子,一边说阿花是捞女。不过都称呼阿花,花姐。花姐有钱,花姐单身,花姐无子。所以花姐一定是风骚的,谁叫花姐会穿V领的黑色上衣,还会套着黑色袜,踩着细跟鞋,背着黑色的包包来收她们租金?
花姐背后一定有一个神秘的男人。
阿光也听说过这样的花姐,他并不是为了叱咤风雨的花姐而来,而是为了花姐的出租房而来。阿光是阿花的租客,新租客。
阿光换工厂了。以前的工厂因为布料排污被查就此停工,还好老板有良心,关门大吉之前给他们结了工资,并且邀请打工人们要不要搬迁去他们新的工厂。可是,在新的异乡。
阿光才悟到,时代是真的变了。以前脏水可以排进大海胡来,现在不可以了,迁工厂好比一场寄予枇杷糖浆就治好咳嗽的肺病。阿光幻想着自己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光时刻,只是手永远拿着圆珠笔在报纸上密密麻麻的招聘栏上画圈圈。
有一天,阿花来收房租。阿光穿着白色的背心,腈纶的早就洗变形了,长到能遮住他的大腿。他就索性连大裤衩都没穿,半遮掩在门后把钱给了花姐,手上还捏着自己画满记号的油墨报纸。
阿花问阿光,还在找工作。
阿光点点头。
阿花又问阿光,你以前是不是在XX服装厂呆过。
阿光回答,我还是标兵。
阿花一听标兵二字,喜不自胜。她跟阿光说,自己和朋友有个外贸A货厂,要不去试一试吧。
阿光说,好啊。咬咬牙齿,做老本行,不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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