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摸琴身侧,刻有一个闻字。
这把琴不是给他的,是给曾经的琴待诏闻叶的。
杨子青叹服:“殿下连十多年前的老物件都准备好了。”
“好歹给我做过两年琴师,有几分情谊。他说出宫后必定在外漂泊,留不住好琴,留给我做个念想。”姬羲元伸手解下玉珏递给杨子青,换上腰间挂着的带有身份证明的玉佩。
杨子青接过玉珏,“这是?”
姬羲元于杨子青的疑问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别人给他一丁点儿的好都视为珍宝,所以他轻易被牵动,来去匆匆。有了这个,至少能保证他不受旁人骚扰。至于你手上那块旧玉,怎么方便怎么安排。”
她不会编络子,勉强依着原样打,全神贯注废了好一番功夫,手下的绳结依旧是个四不像。
见状,杨子青忍笑接过手,“这种粗活,还是我替殿下做吧。”褪色的彩绳在他手中三两下成为漂亮的攒花结,连带着旧玉珏由一丝彩绳坠在最下方。
既然东西送到了,姬羲元准备离开,“你和我从后门走?还是从书局的大门再出去?”
姬羲庭的生辰宴由她主持,接下来要忙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杨子青回想起书局里人头攒动的盛况就心惊肉跳,他这副小身板再带着金贵的琴,挤在半途咽气也不是不可能。
他摇头苦笑:“我沾殿下的光,后门过吧。”
上马车前,姬羲元忽然说:“等此番事了,我给你安排个去处吧。”
“那罪臣静候佳音。”
姬羲元不细说,杨子青也不细问,就此分别。
四月十四日,四皇子姬羲庭封越王。
姬羲元对亲弟弟的生辰宴并不吝啬,清扫出城郊的宫苑百果园,广发请帖邀请鼎都内数得上号的少女少男。
他们对越王的生辰也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百果园大门外可供九车并行的长街少有的被来往车马填满,只等开园。
偶有几声笑语掩映在挂帘下,亲近的人家相互递送些小物件,小娘子门谈论穿着打扮,打趣着能得见的郎君,也有鲜衣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与好友争论,或是恭维或是自夸,来来往往的宫人安排着次序,当值的内官捂着袖口躲避着哪家下人递送的荷包……
一派盛世气象。
姬羲元立于高台,俯视镜湖,凭栏眺望碧水蓝天、云卷云舒。
今日一过,姬羲庭正式十三岁,进入可以知人事的年纪了。宫中小宫女削尖脑袋拼了命的往十王宅挤,越王府还没选址,宫外的人家就紧紧盯住越王后院有品级的位置。
位列亲王,可纳正两名五品孺人、十名从六品媵。
瞧瞧下头欢声笑语不断,不知道多少人要凋谢在小小的后院中。
踏步无声的内侍手持浮尘,不厌其烦地来回检查,宫女小心地为每一张长案下的镂空铜炉添炭加火。尚仪捧着名册,支使司仪去外面引路,尚食忙得脚不点地,尚宫做着最后的检查。
终于,一道、两道、三道钟磬声传荡开,百果园里外的门扉开合间,人流如织,填满百果园的各个角落。
前搭石台,载歌且舞;左右分别栽有桃与梨、杏与李,各自成林,林内设石案、木榻、细壶、石碑、木牌无数;百果园至南端,镜湖剔透,湖上木廊蜿蜒,有湖心亭三座,水榭两座;假山秀水不一而足。
正处婚龄的郎君与娘子,相与漫步,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无论是作诗、填词、奏乐皆可娱人娱己,或言景致,或表心意,可见年少风流。
所谓二月,桃之夭,李能白,梨花融,杏花饰其靥。
姬羲元在钟磬声响起前下了高台,坐在主位与人寒暄,边上是越王。来客先与姬羲元见礼,再向越王祝贺。
小半个时辰后空闲下来,杨子青才带着闻叶来拜见。
“多年未见,若非杨小郎带路,臣已认不出殿下了,不知殿下可还能认出臣?”闻叶微微抿唇一笑,两颊的酒窝就清晰可见,一双眼也弯弯似月牙,望之可亲。
离开宫廷十二载,闻叶现三十有一,风姿犹存。
他与秀美病弱的杨子青不同,自带一股温软,仿若连稍微粗厚些的叶子都咬不动的小白兔。
姬羲元站起身迎接,很是伤感:“先生当年不告而别,只留下一架琴与只言片语。子青告诉我先生回来了,我便请他将旧琴归还旧主。不知那把琴先生用起来,是不是和十三年前一样得心应手。”
越王下意识跟随姬羲元起身,打量男人的衣装,似乎不是多贵重的身份。
“琴声如旧,殿下费心了。”闻叶的视线落在越王身上,“这便是大王了吧。”说着插手一礼。
越王随着姬羲元的称呼:“先生请起。”
姬羲元拍了拍越王的肩膀,“今日是我弟弟满十二岁的生辰,他出生时,先生刚巧离宫错过了。”
“臣身无长物,唯一擅长的就是琴,便为大王弹一曲祝寿吧。”闻叶身后的侍从替他架琴。
取琴架琴的时间足够越王将琴上挂的崭新玉佩和制式陈旧玉珏看个一清二楚,不禁思考起这名弱不禁风的琴师到底有何不同,能得姬羲元另眼相待。
就算是面对钟牙子,姬羲元顶天了也就是这个态度了吧。
一曲《春晓吟》从闻叶的指尖拨出,流淌入耳。
春日困倦懒梳妆,为清脆鸟鸣晨起,因百花争春赞叹,轻松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待到闻叶住手,姬羲元赞赏不已:“先生的琴技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和当初一样,先生断去《春晓吟》中惜春将尽的尾声。”
闻叶收势,恭贺越王:“既是大王生辰,合该喜庆些。愿大王此生春意不尽,如意绵长。”
柔软的不似男人的嗓音绕在耳际,越王不由自主想要说话,却被姬羲元轻捏手臂,止住话语。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