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羲元预备放出话去,公主府收留她做养女,正式入户籍,就需要个正经的名字。姬娴听了,自告奋勇要为侄女选一个寓意美好的大名。
结果,翻了一天的书,记下的名字上百个,却选不出一个完全满意的。
直到下午,宫人捧着圣旨寻到长善公主府来,姬娴还在纠结。
满屋的人跪听圣旨,“……平康坊、内教坊以及左右教坊,今后统称教坊司,自太常寺改为隶属礼部,令安图公主为教坊使,以礼乐教化万民,不负朕之期望……”
“儿领旨谢恩。”姬娴接过宫人递来的圣旨,满脸恍惚向姬羲元确认:“阿姊,我真的任职了!”
“是啊,我们阿娴出息了。”姬羲元笑道。
前日姬羲元让她交了一纸规划,今日圣旨就下来了。姬娴知道这都是长姊在背后发力的结果。
她握紧圣旨,大笑:“今后平康里就是我的地盘了。”
等了一天吃了两顿饭还没能获得名字的小女孩懵懂地看仰天长笑的姬娴,“阿姨?”
姬羲元牵过小姑娘,摇头笑道:“你小姨是没心思想你的名字了,还是由我来给你取名吧。《大雅》有言: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你有两个阿姊,她们名大雅小雅,你就退一步,叫尤熙熙吧。”
天上掉下馅饼的喜悦过了劲,姬娴终于想起来小侄女,跳回姬羲元身边问:“为什么姓尤?姓姬多好啊,一听就知道是一家人。”
“淑长公主与驸马的关系恶劣到了满城皆知的地步,她的独子都没有姓姬。对熙熙来说,现在姓姬是祸非福。”姬羲元捏捏熙熙的肉脸,“人都要有来处,她不能真是凭空得来的,经不起深究。既姓尤,就让人回怀山州一趟,给她填一个祖籍。”
反正是姬羲元的女儿,不是她姬娴的女儿,姓什么都无所谓。不过,提到淑长公主,姬娴可就有话说了:“阿姊晓得么,近来淑长公主要给王璆表弟定亲了。”
姬羲元还真不知道,“谁家?”
姬娴嘿嘿笑:“是去年的女中状元,小探花姚沁。”
这事新鲜。
姚沁的父亲是个贡生,母家经商,多亏她自己争气得了功名,勉强算是能与官宦子弟结亲。淑长公主上回看中的是姬姝,现在竟然改成姚沁。两人各有各的好,但跨度也忒大了些。
而且,姚沁目前还在长善观陪读,兼翰林院修书,无论如何定亲都会与姬羲元知会一声才对。
姬羲元瞥妹妹:“哪儿听来的?不会是平康坊吧?”
“就知道瞒不过阿姊,”姬娴招呼保母将熙熙带出去,自己坐到姬羲元的旁边,“我昨天去平康坊的时候,恰逢王家表弟的堂兄在宜春院待客,宴上的都知(名妓主持人)与我相熟,我就去搅了他们的局。”
姬娴自得道:“宜春院的人不敢拦我,我一进去就听那王家□□在叫,说淑长公主命王氏的长辈备下厚礼去姚家提亲。王□□在家不敢反驳,就在宜春院发疯,我差人私下打了他一顿,扔在王家门前了。”
先帝给淑长公主配婚,肯定是往好了选。王驸马家与王施寒她们家原先是血亲,王驸马的伯父就是王施寒的祖父,实打实的高门子弟。
王驸马本人也争气,三十岁就是一方主官。就是女色上看不开,恶了淑长公主的心,这些年有淑长公主在鼎都周旋,让他轮遍穷困边郡,愣是没能调回鼎都。
刚开始王家长辈还与宫中诉苦,贤太妃也劝淑长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淑长公主年少时的一片真心喂了狗,现在狗还敢冲她吠。她出宫就在王家住了三日,带着女官护卫与王家二十几口人谈心,从老谈到小,谈得王氏分了家。
这才有王施寒和王施雨如今在家作威作福的余地,否则王尚书百年后,家业指不定还是王驸马的。
世家与世家之间联系密切,回头又去宫里告状,姬娴应付贤太妃可不像是淑长公主那般简单。
姬羲元乐得纵容妹妹的淘气,教她善后:“你和淑长公主说过没有?再和她说一声,那王家的必定被送出鼎都,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做出事来恶心你。”
王家分家以后,就把淑长公主当做祖宗供起来,提的要求从来没有半个不字。现今淑长公主执掌户部,要她知道了王家的背后怨言,王驸马别说调回鼎都,明年的政绩能保证不落下下等,就算是淑长公主心情好。
“阿姊不在意姚沁的婚事吗?我还以为阿姊希望她们不婚的。”姬羲元的反应和姬娴的设想大相径庭,姬羲元当时出家都带上姚沁,生怕她被人利用婚事,眼下竟不管不顾。
姬羲元指了指自己,“你阿姊我再过三个月就要成婚了。”又点了点姬娴,“而你的吴小郎还天天等着陪你去玩儿呢。姚沁要订婚不是很正常吗。”
说得轻松,脸上不见笑意。
她当然在意,怎么能不在意。
“人与人是不同的。我们是公主,驸马只是我们的附庸。但对于姚沁来说,丈夫甚至可以影响她的生死。如果阿姊还要用姚沁,就不该让她嫁给无法掌控的人。”姬娴天然就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也知晓自己的幸运。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女人拥有的太少,所以她们坚强,也脆弱。
她们可以在夹缝中挣扎着生存,野草一般地在贫瘠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也可以在晦暗如平康坊的灯光下学习诗词歌赋,写下一篇篇传世的篇章;也能在君臣父子三从四德中夺取权柄,挣扎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而她们脆弱在于任何一个男人就有权力终结她所拥有的一切。年幼时父母可以决定生死,成人后婚嫁不由自主,婚后丈夫杀妻、虐妻民不举官不究,在婚生下的孩子汲取她的生命与财产。她们陷于权力的困局,无人支撑、独木难支。
婚姻对女人的影响太大了,她所得到的一切都将被另一个人共享,但她自己被分享的多寡全凭对方良心。男人拥有的最大特权就是被规则赋予的支配女人的权力。
姬娴敢摸着自己对吴小郎的真心说,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没有良心。
这个道理姬娴懂,姬羲元也懂。
“没关系的,我会解决这个问题。”姬羲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姚沁是多么好的一个例子,她会成为传奇,她的故事将流传千古。这是姬善君说的。”
男人通过篡改姓氏夺取生育的成果与未来的权力,而姬羲元要做的就是杀死妄图攫取她权力的男人,以血洗去姓氏上的污渍,用权力拼回属于女人的历史,重新开启未来。
无论这个人是谁,动了她的东西就得死,越是血脉亲近的男人,他的血,更能平息千古回响的苦痛与哀嚎。
“姚沁也是个幸运的人啊。”姬娴感叹。
她没有问姬羲元解决问题的方法,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问题可以被权力轻易碾成粉末,就像姬娴的身世,姚沁的科举资格。
姊妹俩又聊些生活琐事,拿着姬姝不知道从哪里搞回来的神牌神龛念叨她的平安。可无论聊什么,气氛都回不到刚开始的轻松。
大概是因为她们还被困于局中的缘故,面对还未跨过的鸿沟,人总是很难松快的。
在日落前姬娴告辞离去,继两个月的花钱住宿平康坊,如今她可以奉旨理直气壮地住到年底。她实在是难以抵挡这种诱惑,准备今夜守在平康坊。
那些妓院背后消息可灵通得很,为免哪个胆子大的趁着律法未改的空档,擅自将平康坊里的妓人转移,或者那些不知死活的男人趁机玩乐伤人。
现在鼎都的乐人舞者全都是她安图公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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