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刑人迟疑着点头,重新拿起刑杖,有节奏地击打着春凳之上的身躯,伴随令人齿寒的沉闷拍打声,先前的肿处慢慢破裂,棍棒也粘上了沫状的血肉。
他死死咬住牙关,身体在棍棒下颤抖痉挛,额上的冷汗滴进眼睛里。
祁遇不是没有挨过打吃过痛,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即使手心被先生的戒尺打得肿胀,也依旧要牢牢握紧手中的笔。后来受刑、流放、入宫后的训诫,皮肉上的苦楚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疼痛是一件永远无法习惯的事。
可以忍受、可以煎熬,甚至可以以此为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但绝对不可以习惯。
他不想习惯这些糟糕的事。
暮色四合,天空被残阳映成蓝紫色,掌刑人收回刑杖,按照流程嘱咐了刚赶来的谭湘几句,暗自嘀咕着离开了。
谭湘小心翼翼地拽起祁遇没有伤的那边手臂,把人半搂半架着扶起来,又见他口中好像在说什么话,这八尺大汉忙眼泪汪汪地凑过去听。
“你这医术确实不太靠谱,明日起,每日上值前好好学习巩固一二吧。”
“……”
谭湘疑心自己听错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在疼得迷糊了的半昏半醒之间,依旧不忘逼迫旁人好好学习。
眼泪瞬间被吓了回去,他敷衍着和慎刑司的人寒暄两句,带着祁遇回到司礼监的住处,把人以趴卧的姿势放到床上。
祁遇已经昏睡过去了。
夜色渐深,谭湘前前后后忙活了一阵,好不容易闲下来,一屁股坐到床边,从怀里拿出一本快要被盘得包浆的医术。
“奴婢的医术确实不靠谱,劳驾您先将就着用了,日后定会好好学的。”
说完他又笑自己自言自语跟个傻子似的,遂闭上嘴,就着烛火的灯光认真苦读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想像中的古人思维,现代是不一样的,生不生都是自由,没孩子也能活得很好,但古代传宗接代的宗族思想决定了生育观。
*杖刑相关操作参考网络资料。
另外以后更新时间在晚上六点左右啦~
第34章 春叶
周书禾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橘红色的夕阳挂在天边,她坐起来,披了件外衣, 隔着花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寄月还躺在床上修养,守夜的是在她以外, 揽芳阁一众宫人中最得周书禾用的宫女春叶。
春叶年岁不大,入宫却比周书禾还早三年,原就是揽芳阁的宫女, 为人直率坦诚、有话就说,过去刘婕妤想收买揽芳阁的宫人为眼线, 都独独绕过了她。
这姑娘有想法是真的讲,刘婕妤的大宫女春喜第一次试探她时,就白白得了一顿训, 都是些忠心不二、不事二主之类的老生常谈。
周书禾喜欢她的忠心赤忱,幸而春叶也没有辜负她的赏识, 见人醒来,立刻传人叫了太医,在等太医的这一时半刻里,把这两日发生的事细细向她禀明。
陈潇潇和柔嫔葬身火海,而她和陈清茗则活了下来。
周书禾闭上眼睛,强压住复杂的情绪, 不去思索陈潇潇如何, 而是把注意力拉回这件事本身——一场大火,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柔嫔。
她直觉其中定有隐情,柔嫔大老远跑来宜和宫, 总不会是闲着没事来串门唠嗑的。
更何况哪里会有无端的大火, 若不是有人相救, 恐怕她也会……
等等!
烈火、浓烟、倒塌的横梁。周书禾倏然想起那场大火中隐隐约约看到的人影,她竟以为那是梦。
情急之下,她伸出手一把抓住春叶的衣袖:“祁遇呢?他在哪里!”
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春叶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娘子,有句话奴婢想要说给您听。”
周书禾有些不耐烦,神情难得有几分凶恶:“哪来那么多话,我问话你应答便是。”
第一次被她这样厉声斥责,春叶肩膀微微瑟缩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又退后半步跪在地上,才咬着牙,自顾自顺着方才的话说下去。
“这件事寄月不愿束着您,所以不曾说过;旁的宫人心思没那么缜密,所以没有发现;心细的娘娘娘子们根本想不到这处来,而尊贵如陛下,更是不会低头往下看一眼。”
“您行事足够隐蔽,事实上您什么都没有做,但奴婢却看出来了,既如此,或许也不一定只有奴婢一人能看出来。”
春叶没有把话说死,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指向了她和祁遇。
周书禾悚然一惊,一股寒气倏的自心头而起,死死盯着春叶说不出话来。
“所以,”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祁遇到底怎么了,值得你不惜把这番话说出来激我。”
春叶伏在地上,她的冷静像脆弱的泡泡,被周书禾言语中的寒冰戳破,肩膀冷似的抖了起来。
她深深看了春叶一眼,心下逐渐明朗。
这姑娘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确实有可能瞧出她和祁遇之间微妙的关系,可她偏又是个直率性子,断然说不出这样言辞缜密、进退有度的话。
“或者说,这正是他吩咐你说的话?这番说辞是想威胁我,叫我不要轻举妄动么?”
她俯下身,上半身向前倾,压得春叶越发慌乱。
“咱们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你也该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了吧。”
春叶从未见过她这般强势到冷酷的模样,心下有些害怕,支支吾吾了半晌,最终还是老实说出了真相。
她看出周书禾与祁遇关系微妙是真,忠于周书禾是真,今日这番言辞是祁遇教给她的也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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