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林间,午后的阳光穿破叶片间隙,在泥地上映下层层光斑。
周书禾躲在不远处的一颗老松后面,放下比在自己唇间的食指。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岁岁就不该吵闹了。
一簇冰冷的火焰在她心底燃烧。
岁岁还这样小,明明害怕得全身发抖,但他是个乖孩子,只要看到阿娘做出了这样的手势,就会乖乖地闭上嘴巴。
所以周书禾也非常冷静的,想要把袖中的金簪推进楚怀章的胸口。一下、两下,他喷溅的血液和惨叫哀嚎,定是她此生听过最美妙的乐章。
但不可以直接冲过去。
她思绪转得飞快。
如果楚怀章还有理智,就应该和嘉嫔虚与委蛇,让她回到营地胡乱指路,给自己更多逃脱的时间,而不是一言不合就抹了嘉嫔的脖子。
所以……他是个身怀武艺的疯子。
疯子脆弱的神经经不起岁岁的大声哭闹,她也得温和的,以一个平静且毫无攻击力的姿态,给楚怀章以更大的利益。
马蹄踢打在林间软泥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楚怀章猛地转头:“谁!”
一华裳女子牵着枣红马儿,自林深处款款而来,翩然恰似林中仙。
“镇北王殿下,好巧。”
楚怀章眯起眼睛,结结实实受了她一礼:“耳戴东珠,貌似白氏,想必你便是本王的新皇嫂周氏吧?”
周书禾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颔首赞道:“王爷好眼力。”
楚怀章勾起嘴角,抬起脚尖踢了踢嘉嫔瘫软在地上的尸体,那尸体晃了晃,脖颈的伤口处又咕叽咕叽滚出血来。
岁岁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惊恐的啜泣。
楚怀章叹息:“皇嫂,这个贱妾想借本王的手杀你的儿子,本王帮你杀了她,可你的儿子好像并不领情。”
周书禾眉眼含笑,修剪圆润的指甲却刺入掌心,留下道道月牙形的指痕。
她柔声笑道:“承延还小,不太懂事,妾身谢王爷大恩,以后也会教他感怀您的恩情。”
楚怀章玩味地上下打量她片刻,没有说话,抱着怀里的孩子转身往山中深处走去。
周书禾牵着马儿亦步亦趋。
“说吧,你想做什么?”
“妾身不过是想对王爷道一句谢,再把孩子接回来,免得叨扰您罢了。”
楚怀章冷笑:“倒是想得美。”
周书禾从善如流:“那么,妾身想同王爷谈一桩生意,助您成大事。”
“嘉嫔不也是想着助我么。”
“那如何能一并而谈?”周书禾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缰绳放进他的手心。
“妾身可助您——谋得皇位。”
*
关于楚怀章是个什么样的人,周书禾知之甚少。
前世他活着时是昏君,死了怕会成为殇帝,胸中无点墨,心中无生民,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恶的轮廓。
如今,在亲眼目睹嘉嫔这个完全错误的示范后,周书禾渐渐能往他的轮廓里,勾勒出更细腻的枝节。
楚怀章妄图至高的地位,所以她要展示一个低的姿态,以衬托他的高贵;楚怀章欲得最大的利益,所以在这桩生意中,她得是被握住把柄的,被迫让利的那一方。
周书禾把自己最大的把柄交到他的手中。
“楚承延并非陛下亲子。”
楚怀章不禁提高声量:“你说什么?”
周书禾直直地盯着他,不许自己移开目光去看被缚在马上的孩子,心中出乎意料的一片平静。
“陛下继位多年只得一儿一女,求嗣心切,听信了一些无稽之谈,想要把后宫女子做成药人用以旺其子嗣,妾身不愿,只得另寻它道,求子以保全性命。”
天上突然下起雨来,夏天的雨来得又快又急,楚怀章拿起过长的缰绳系住孩子的双手,把他放在马背上,靠绳子束缚住这一人一马。
条件有限,他没有绑住周书禾,反正这女人是来找她儿子的,困住楚承延便好。
楚怀章慢慢平复下初闻此事的惊愕,嬉笑道:“皇嫂女中豪杰,只是不知你将此事告知于我,又是所欲何为呢?”
周书禾的发髻被雨水打湿,乱发贴在脸上,美人颦眉,面露哀婉:“妾身希望王爷放走我母子,这才不得已,将这宫闱私密交予您。”
“怎么说?”
“王爷您想,今日嘉嫔犯下谋害皇子的大罪,陛下定会迁怒太子,加上太子年纪渐长,又得朝臣拥戴,越发为陛下忌惮。您若放我们回宫,妾身略施小计,让陛下再废一个太子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等到陛下崩逝,只剩承延可继位,您又知晓了这桩秘事,到哪时,无论是借此狭住我二人做个大权在握的摄政王,还是将此事昭告天下,褫夺我儿身份,再和其他几位皇叔伯争夺皇位,都是您一念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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