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从未将落难差点死掉的事告诉华,风过无痕,时岁流转。日子嚐起来就像烧开过的水,无滋无味。
对河来说是如此,对华而言这时间却如同浪潮,一日一日地将她往悬崖前推。
「你该下山了。」华突然说。
她上次去山下补给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还远远不到该走的时候。河愣了愣,「你还想赶我走?」
「衣破了,帮我弄新的。」
「拿来我帮你补就好。」河笑着,就要走过去脱人家衣服。
「下山去换新的吧。」华叹了口气。
河停下动作,手悬在空中后又放下,「怎么了?」
「你下山需要三日路程。」华自顾自地说,「在外头逗留两日再回来。」
河没有同意,只是盯着华看。隔了好半晌华终于忍不住开口,「行,我该渡劫了,你能懂什么是渡劫吗?」
华总是用嫌弃的态度说话,可那也掩饰不了她提到渡劫二字时的忧心,「反正这天道要落下灾难于我,我在此灵气薈萃之地苦修数十载,便是要以天地灵气助我渡劫。你待在这会被殃及,所以先去避祸,懂吧?」
「你能渡过吗?」
「废话,我自灵识啟蒙已有两百年,锋芒正盛,就算是天道也未必能教我屈折!」
河可搞不懂两百年对妖族是多是寡,「渡不过会怎样?」
「大不了重堕轮回,有什可惧!」华发下豪语,满是傲气。
河笑了笑,将小刀火石等必须工具打包了,爬到隔壁山头上扎营,从这里还能隐约看见自家的茅竹屋顶。华肯定知道她没老实出山,不过她待到傍晚也不见有妖来赶她。
前两日风和日丽,与平时无异。第三天日正当中时,忽然颳起连绵劲风,好似要将方圆几百里内的云卷积于此,一开始河只道要下雨了,收拾东西准备回营。这黑云愈积愈多,却不见一滴水落下,只有轰隆雷声不停酝酿。
突然间一道巨雷劈下,电光亮得她眼前一白,闪电精准劈到她家的位置,雷声在山谷间不停回盪。
河才明白这就是华口中的渡劫,她震撼得杵在原地无法动弹。
乌云不散,隔了许久又是一道雷。河躲在营地里扳着手指去算,用完一隻手后她开始坐立难安——就算华总是骄傲地表示自己无所不能,她终究是血肉之躯,原身的桃树也挨不过这么多雷击。
雷电的间隔很长,河拔开腿脚向家的方向跑回去。华正坐在屋外空地,姿态与平时修禪无异。也许是感觉到她的存在,她还隔得老远就听华怒叱,「滚开!」
话说完,又是一道雷劈下。河闭上眼在原地蹲下,待震动与耳鸣消散后仍走到卓华身前。
显然华连站起来驱赶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咬牙切齿道,「你在干甚么!」
「你真能渡得过么?」河平静地问道。
「与你无关,滚!」华凭空一掌,地下忽然鑽出许多藤条将她腰捆住、甩飞出去,这一飞直接落到山谷,被大量柔软的青苔与枝叶接住。
河继续扳着手指算数,当她又用完两隻手后,下道雷迟迟不落,乌云却仍在聚集。她明白这劫难接近尾声,迟迟不落是蓄力待发。
于是她又爬回山腰,白发的女子化为一棵桃树,枝叶落尽,焦黑不堪。
云上雷声仍隐约作响,河却毫无惧色,走到桃树旁蹲下,对着焦炭似的树干喃喃自语,「你不是说你能渡的么?」
树根的地方还有一枝堪称完好的嫩芽,河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样脆弱的小芽绝对撑不过一次雷击。她伸指轻触芽尖,华的声音凭空传进脑袋里。
救救我……
骄傲的、一丁点示弱都不肯的妖族,正向她求助。
「不是重堕轮回也没关係吗?」
华好似没有了意识,只是不停重复呢喃着——心向生,纵使拋弃原则也要挣扎。
河抬头看了眼漩涡状的云,又低头垂眼看着华。
人族生命不过数十载,化作烟尘白骨,了无痕。是不是用她这微不足道的一辈子去换妖族千年寿命,会更有价值呢?来日华得道成仙,说不定还会将她的身影铭记至永远。
华啊华……总是冷着脸说不中听的话,又会把她的粮食吐掉,说起来实在不算个好同伴。但华若是死了,她可就又是孤身一人。
她又想到,就算华成功渡了劫,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深山中,最终都是一样的。从今往后,她得一人与山为伴。
河在华旁边侧躺,身躯轻轻覆盖其上。
等华再恢復化型后一定会很错愕吧?人与妖无法互相理解,河也不明白永远的寿命有什么可追求。
雷鸣轰隆,愈发密集。
「算了吧,华。」河仍能听到华求救的声音,她轻叹如同哀鸣,「只管修你的道,不要回头。」
天雷劈下的下个瞬间,林云泽从床上跳起来,挣扎间滚到地上而不自知。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肌肉剧烈地震颤、痉挛,好像要将她扯得四分五裂。
她听不到自己已经疼得惨叫出声,随后强壮力量从背后将她拥抱,固定在柔软的怀中,温暖自背后传进体内,安抚了抽痛的肌肉。
她想起身为林云泽,第一眼见到卓华时,心脏那样灼烈的疼痛——那根本就不是一见钟情该有的感觉,她怎么会错认?
那是被天雷贯穿的痛,过了百年仍馀波盪漾,她现在才明白。
咬着牙等待疼痛的感觉消散,此时天色未明、室内昏暗,她弱弱地挣扎翻身,将脸埋进卓华肩窝,试图找个能支撑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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