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新婚之时,偶有一次休沐午歇时,听到的孟清词与丫头的对话。
“夫人,京中贵女,最近流行散花锦做得裙子,质地轻薄,颜色极正,如今不是在青州的时候,国公府这般富贵,您也做一件这样的裙子吧,安国宫府的赏花宴,正好可以上身。”
“不要!我可压不住那般流光溢彩的料子,竟不是衣服衬人,而是人衬衣服了。”
“可明明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穿着便好看得紧。”
“傻丫头,宋世子夫人长相明艳大气,正适合这华丽的穿着,但人与人气质迥异,咱们可不能觉着人家穿着好看,便东施效颦,那就惹笑话了。”
“何况,你家夫人的出身,在京中也不是秘密,咱们也没有必要去穿那千金一匹的料子。再者,国公府的富贵,是国公爷和世子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世人看重国公府,是对国公爷和世子的敬重,这不能是我们炫耀的资本。”语气犹带着一丝稚气的女子故作老成地指点自己的小丫头。
“夫人,您的意思是,选择适合自己的就好,不必去与旁人攀比,是也不是?”
“嗯,总算悟到了。”
“嘻嘻,不过我家姑娘腹有诗书气自华,穿什么都好看。”
“贫嘴丫头,这般自卖自夸,只让人听见了笑话。不过,”少女轻斥道,随即悠悠一笑:“其实我也是这般想的。”
犹记那日秋光和暖,透过敞开的支摘窗照了进来,晒得人昏昏然,女子的轻声细语,带着几分家常的琐碎与温馨,而今想起,萧珩却忽然发觉,原来自己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小妻子,骨子里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呢。
他想了想,把许舟叫了进来。
许舟叉手等了半日,萧珩未发一言,忍不住问道:“世子究竟有什么吩咐?”
萧珩有些难以启齿,然此事迫在眉睫,终还是道:“你去找可靠的人打听一下夫人的喜好,莫走漏了风声。”
许舟诧异地瞥了萧珩一眼,但他性子较赵剑沉稳许多,并不多问,只沉声答了句:“是。”
*
到清词生日这样一日,因不是萧珩的休沐日,中午设了小宴,萧珩并未出席,萧渝也觉得不便,送了贺礼便匆匆告辞,仍旧是一家子女眷聚了聚。
许舟下午抬了一个硕大的箱子回府,道是世子送夫人赏玩的,又道:“世子说了,今日事了便回府接您外出庆生。”彼时已用完了午饭,王氏回去歇晌了,阮珍和萧以晴还在安澜院消磨时间。
这与那日两人商量的并不相同,清词有些意外,然许舟话音刚落,阮珍和萧以晴便拿别有意味的眼神瞟她,还打趣要开箱看看到底送了些什么。
正如萧珩不了解孟清词的喜好,孟清词对萧珩的路数也不清楚,其实她也很好奇,再者,萧珩能当着众人的面送进来,便不是什么私密的东西,清词虽有些赧然,仍落落大方道:”尽管看。“
萧以晴便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箱子打开,是一些赏玩的西洋物件儿,也不知萧珩是从哪里寻的,有一些新奇的孟清词见也没见过。
萧珩若是用心,也便用心到了十分,想是那日见她和萧以晴在珍奇斋流连,便猜到她对西洋的新奇物什感兴趣。
阮珍怀着身孕,如今小腹已微微凸起,不过说笑了一会儿便回去了,萧以晴和孟清词都觉得新鲜,饶有兴致地研究了半日,萧以卿左手举着艘西洋船,右手拿了个金发碧眼的胖娃娃,又回眸看了眼清词,调侃道:“我怎么觉得,哥哥把嫂子当小孩子了,竟送了些好玩的。”
清词便笑:“我瞧着比去年那套红宝石的头面顺眼许多,且确是好玩儿。”
萧以晴也想起去年萧珩送的贺礼,点头道:“这倒是,去年那套,也太爆发了些。”
“你若喜欢,便挑喜欢的拿走。”
萧以晴忙摆手:“那可不成,这是哥哥给嫂子的一片心意。”说着便盖上了箱子。
屋中本就燃着银丝炭,正午的阳光洒进来,更是暖洋洋的,清词有些困倦,倚着迎枕,半阖着眼睛,又听萧以晴问:“嫂子的生辰,怎么没见宋大哥来呢?”
她漫不经心道:“自家兄妹,何需如此客气。再说又不是什么大日子,且师兄前两日送了贺礼来的。”
萧以晴今日期待了半日,如今一听,无比失望,勉强笑道:“哦,宋大哥是才子,送的礼物定比我哥哥雅致许多了。”
清词拿了张帕子盖在脸上,闻言扑哧一笑,指了指堂屋的书案:“喏,就在桌子上,数十年如一日,最新出的一套诗集。”
清词感叹,在这一点上,妹妹远比不上心上人,宋蕴之对顾纭一见钟情,彼时虽家中清贫,但为了送顾纭礼物,便可替人抄书作画至深夜,还拉着她这个狗头军师一起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送到心上人的心坎上。然对她这个师妹便敷衍多了。
其实孟清词于诗词一道只能算得尚可,偶有几首惊艳罢了。但青州文风盛,小姐妹们聚个会也常附庸风雅吟诗题词,她虽能写,却缺乏捷才,少不得临时抱佛脚预备一两首。实则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毕竟哪有那么多出口便成章的才子呢,千百年来七步成诗的曹子建不也只出了一个?
许是她临时抱佛脚的时候,被宋蕴之撞见了那么三四次,他便以为这是她的喜好,从那以后,每年送她的生辰礼物,就雷打不动地成了坊间最新出的诗集。
堂屋里萧以晴似是极感兴趣,大呼小叫:“呀!竟是这一套,前些日子陈府宴请,陈家姊姊手里便拿着这么一本,说是写得极好,可惜如今世面上买不到了。”
“嫂子,我能借回去看看吗?”
清词莫名其妙,萧以晴不是一看书就头痛吗?但今日破天荒地听到萧以晴说要读诗,她当然要鼓励,慨然应了:“只小心些别弄坏了就好。”
“多谢嫂子,我定会好好保管。”一面道着谢,萧以晴已风一般地走了。
被萧以晴这么一闹,清词的睡意去了七八分,她忽然直起身子,与知宜面面相觑:不对,这不学无术的丫头什么时候还喜欢上看书了?
借口如此拙劣,演技如此浮夸。
孟清词心思细腻,忆起萧以晴这些日子常在她面前,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提起宋蕴之,脑中忽然闪现一个极荒谬的想法,不由面色微变。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罢?
她眉心蹙了蹙,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
今后还是要慢慢在萧以晴面前,将宋蕴之已有心上人这件事透露出来,小姑娘听着,想必也就死了心。
毕竟,也不过只见过那么一两次,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欢喜,哪有那么情深不渝。
萧珩送了满满一大箱子过来,清词自己也用不过来,便想到了顾纭,从里面挑了几件新鲜好看的,笑道:“送到公主府,便说是给顾姑娘玩儿的罢。”
知宜与公主府的一干人更相熟一些,痛快接了这差事,又道:“正好把咱们这几日画的花样子给怀绣姐姐送过去,索性年前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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