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进启祥宫,得知孟清词已抄了大半日佛经,赵麒心下不虞,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昨晚软硬兼施,连哄带威胁,才令这看似温婉实则倔强的小女子柔顺了些,方才府里禀报上来,孟氏今晨似是有些转圜,用了药也进了食,但母妃这么一折腾,这一番功夫又付诸流水。
虽心思急切,赵麒一进殿,行礼之后,先开口关切问道:“听说母妃的偏头痛又犯了?”
林贵妃摁了摁额角:“每年都得犯的毛病,那些太平药吃着絮烦,也没什么用处。”
赵麒劝道:“还是唤太医来瞧瞧罢,再者,朕如今已登基,母妃既安心了,素日里多歇息保养,这头痛也能好一些。”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问道:“母妃召见了孟许氏?”
林贵妃似笑非笑“嗯”了一声。
赵麒陪笑:“许氏规矩尚未学好,这会儿进宫并不妥当,母妃若是寂寞,不妨唤滢娘前来陪伴。”
“滢娘宫务都忙不过来,本宫岂能没眼色打扰她?”林贵妃意味深长地瞥了赵麒一眼,漫不惊心地了话题:“近些日子朝事可顺?”
“因父皇薨逝,朝政确有些动荡,如今已渐入正轨。”赵麒简短道,自来后宫不涉政,是以他不想与母妃谈论朝中之事,兼之记挂孟清词,只恳切道:“滢娘事多,府中侧妃整日闲着也是无事,朕这就命她们入宫来侍奉母妃。”
“本宫瞧着许氏很是可心,又何必折腾她们呢?”
赵麒讪讪:“许氏身子弱,近些日子又染了病,朕恐她非但照顾不了母妃,反而添乱。”
林贵妃奇道,“许氏就这般娇贵?”
“本宫也不与你兜圈子了,听说皇上近来忙得很,白天里上朝,晚上回府安慰佳人,可还记得如今是什么时候?”
“先皇尸骨未寒,你便这般耽于美色!可堪为人子,为人君?”她厉声质问。
“那个许氏,哦,孟氏吧,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本宫同意你将她从江南带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荒废政事,冷落妻妾的,若是这样,本宫索性做个恶人,赐她三尺白绫,也省得你以后为了她,不知做出什么事体来。”
赵麒冷哼了声:“母妃将朕当成什么人了?”他压下心中烦躁,勉强温声道:“母妃放心,朕不是那些个昏君,孟氏亦是知书达礼,日后相处长了,母妃定会喜欢她。”
“母妃且先歇下,儿子这便将孟氏先带回府,免得母妃烦心。”说着,他迈步朝外走去。
“站住!”林贵妃喝道。
“母妃还有何事?”
林贵妃声音发颤:“为了区区一个女子,皇上就要忤逆本宫么?”
“何至于此?”赵麒皱眉,“母妃想得也太多了些,孟氏一个弱女子,母妃何苦为难呢?”
己所不欲 。太后当年,想必也常这么说父皇罢?不知母妃听到,是何心情?”
望着赵麒离去的背影,林贵妃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
皇帝眉间阴郁,大步朝偏殿走了过去,门口的宫人隐约听到正殿里母子的争吵,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阻拦,行了礼便打开殿门退到一旁。
赵麒在门口一停了尖刻,勾了勾唇角,踏入殿中,却在见到殿中情形后脸色一变。
笔滚落到地砖上,玉色衣衫的女子无力地伏在案上,面色于苍白里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她眉头紧蹙,秀发散乱,仿佛一朵从枝头凋零的落花。
“命太医去含章殿。”赵麒急步过去,抱起孟清词便出了偏殿,径直朝外走去。
身后的宫人面面相觑,含章殿是天子寝宫,可谁也不敢拦此刻怒火灼灼的皇帝,沉默了半晌,一人小声道:“皇帝怎能将沈姑娘带到含章殿呢?这于理不合。”
他犹豫着道:“咱们去向娘娘禀报一声罢。”
另一人自无异议,然林贵妃却似被这一场争吵抽走了精气神,她倦倦地倚在榻上,淡淡道:“皇帝如今主意大了,随他去罢。”
这个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怎么就越发陌生了?仿佛换了个人。
孟清词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明黄帐顶回旋盘绕的五爪金龙,她怔怔半晌,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正要坐起身来,眼前却猛地一黑,不由自主又倚到床头。
一个圆脸宫女听到动静进来,道:“姑娘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皇上。”
“等等。”清词心下惶恐不已,殿中弥漫着沉郁的香气,与赵麒身上的香气很是相近,她抿了抿唇,出声问:“请问这是哪里?”
那宫人微微一笑,恭声道:“含章殿。”
闻言清词脸色刷地一白,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第一百二十七章
“醒了?”
绣着蟠龙的明黄衣角刺得清词眼睛生疼, 她失魂落魄坐在龙床边上,木木地看着宫女俯身行礼,自己却一动不动。
赵麒习惯了她这些日子的状态,不以为忤, 他挥了挥手, 命宫女退下, 才笑叹了一声:“这天底下,见到朕睬也不睬,既不请安也不问礼的, 便只有你了。”
“偏朕不知为何,愿意纵着你。”
“朕方才命太医看了, 无甚大碍,只遵医嘱服药, 静养少见风,不日便可痊愈。朕本想将你送回府中,可你总是由着性子不吃药, 朕不放心,这段日子你便住在含章殿罢。”
“朕,盯着你吃药。”
他站在女子身前,居高临下,目光落在那秀眉白皙的脖颈上, 心里一热,忍不住伸手, 抬起那尖尖的下巴,露出女子一张我见犹怜的俏脸, 低笑了一声:“如此, 方能早些侍寝。”
清词脸色一白, 逃一样避开赵麒的手指,站起身,她平复了一下心绪,镇定道:“民女居于含章殿,于礼不合。”
“还请陛下允民女回府。”
总算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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