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诚胜这一巴掌打得极其的狠,似乎是夹杂了极大的愤怒和火气。
聂然没有防备被他打翻在了地上,头部直接撞到了射击台的桌脚上,“砰——”的一声,声音沉闷的很。
可聂诚胜就像是看不到了一样,他恨铁不成钢地丢了一句,“你这个废物!”立即转身离开了训练室。
徒留下聂然一个人趴在了地上。
她感觉到自己额角有什么东西热热的顺着脸庞滑落下来,直至下巴处滴下。
一滴……两滴……三滴……
鲜红刺眼的鲜血绽在地面上。
聂然的手渐渐握拳,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聂诚胜,你给我等着!
这时候训练室外头早已两个班的人都站在外头静静地等待着。
他们听着训练室里的训斥,都不敢随意轻举妄动,直到听到里面传来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和桌子倒地的声音,站在外头的男兵们心里头不禁发颤了起来。
动手了,这肯定是动手了!
刚才他们在训练场集合的时候就看到百年难得一见的师长竟然抓着聂然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她拽去了训练室。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以这种方式出场,瞬间,2区炸锅了。
正巧他们2班今天早上要受训,原本喜滋滋的来听现场直播,结果还没听到什么内幕,就先来了这么一巴掌以及桌椅翻倒的声音,吓得他们不知道是转身走呢,还是继续站在这里。
站在人群里的杨树听到里面那发出的响声,脸色难看地下意识就要冲进去,结果被林淮给及时按住了。
“干什么!师长在里面,你乱冲乱撞什么!”
“师长也不能打人!”杨树沉着脸色,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淮抓着他的肩膀,冷声呵斥道:“师长那是在育兵,难道你想让聂然一辈子都不能握枪吗?!那和废人有什么差别!你给我站直了,再动一步你给我试试看,前几天你那些事儿我还没给你算账呢!”
林淮的一句废人像是点了杨树的穴道一样,他很不甘心地看了眼训练室的大门,最终还是停了反抗的动作。
没过多久,师长就从里面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那些男兵看到他出现,各个站得笔直,神色严肃。
聂诚胜一走出来看到门外的男兵整齐排列着,他没想到会有人站在门外,不禁微微一愣,随后极其威严地离开了训练室。
杨树在看到聂诚胜彻底离开后,也不管什么纪律了,直接挤开了前面的人群,跨步走了进去。
才一踏进去,就看到聂然倒在地上。
他急忙跑上前去,将她扶起,仔细一看,她捂着自己额头的手指缝里正有血淌下,杨树惊骇地喊道:“聂然!聂然,你没事吧?”
杨树的一声喊,惊动了外头的那些人,吴畅和刘鸿文两个人率先跑了进来。
“天,你流血了,聂然!”吴畅失声喊道。
这下,屋外的男兵们也顾不得什么了,全部涌了过来。
一看到屋里聂然那狼狈的样子都吓傻了。
什么情况啊?!
聂然被打巴掌也就算了,怎么还流血了!
坐在地上的聂然脸色苍白,从地上站了起来,挣脱开了杨树的手,摇头道:“我没事。”
“什么没事,我送你去医务室!”杨树很坚持地来扶她,但聂然往后退了一步,躲开。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你们训练吧,我不耽误你们了。”聂然低着头,将口袋里的那拿一串钥匙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一只手还是捂着自己的额头,踉踉跄跄地往训练室外面走去。
她是短发,即使低着头,但是脸上浮起来的五指印记还是很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男兵们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以及额头上还在继续潺潺冒血的伤口,心里头不禁有些同情起聂然。
这师长是疯了吗?!
居然敢殴打士兵,还把女兵的脸给搞破相了!
杨树看到她离开的背影,还想要上前,但被林淮再次给扣下。
“她不一定愿意让你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他的视线也同样凝在聂然的背影上,虽然自己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兵,不过她变成这样,他作为男的,多少也会态度软化些许。
杨树听到他这么说,视线不禁移到了林淮的身上。
林淮接收到他的目光后,忽然发觉自己说的有些不对劲,重新冷下声说道:“看什么看,赶紧训练!”
接着就往训练室里走去。
……
师长殴打炊事班女兵这件事就像是野火一着就燎遍了整个2区部队。
就连炊事班也很快知道了。
当他们看到聂然从医务室里回来,头上包扎着纱布,这下都着急忙慌了起来。
“不是吧,真的被打了?”
王班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结果被陈班长推了一把,这才住了嘴。
陈班长走了过来,拧着眉头问道:“医务室那边的人说什么,要不要紧?耽不耽误工作?”
“不耽误,只是小伤而已。”聂然将迷彩帽一带,绷带就被遮了起来。
但她只要一抬头,脸上的巴掌印却怎么也遮不住。
陈班长看到后,这下眉头直接拧成了川字。
好好的怎么师长就打聂然呢,原先不是还特意让她去参加训练吗?这才过了一天,怎么全变了。
“给她煮个鸡蛋敷敷脸。”所有的问题最终还是化为了这么一句嘱咐,陈班长说完了之后也就走了。
那群炊事兵听到后,连连点头去给她煮鸡蛋。
一连三天,聂然都没有再去训练室。
她觉得经过这件事后,聂诚胜应该彻底放弃自己了。
索性待在炊事班里忙碌着,偶尔她出现在食堂的门口,那些男兵们都会不自觉地对她看上两眼。
虽然她的脸已经消下去大半,额头上的伤口也用帽子遮着,可那天在训练室里聂然拒绝握枪的事情早已传的人尽皆知。
陈班长看到那群人对着聂然的眼光,于是让她去后厨帮忙,来个眼不见为净。
而炊事班里的那些战友们看她还是那副从从容容,淡淡定定的模样,越发的心疼她。
一天下午,王班副和几个炊事班的男兵捧着一个砂锅偷偷摸摸地走到了菜园子里。
他们看到聂然正坐在田埂上发呆,连忙走了过去。
“聂然!快!这个是枸杞乌鸡汤,你把它喝了,补身体的。”
王班副笑呵呵的将手里的小砂锅锅盖掀开,一股浓浓的鸡汤香味扑鼻而来,聂然看着那锅鸡汤,不由得问道:“今天食堂里有这道菜吗?”
她不记得今天食堂的菜单里有鸡啊。
“当然没有了,小灶可不是谁都有份的。”王班副得意洋洋的催促地道:“快,把这锅鸡汤都喝了。”
聂然无奈了,这私开小灶是要被记过的。
王班副再过三个月就要退役了,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班长知道吗?”她问。
“不知道。”王班副说完后又偷偷地凑到她面前悄悄地道:“不过,我觉得他知道,这么大的鸡汤味儿我才不相信他闻不到呢。你放心喝吧,有什么事我们替你顶着,再说了你是伤患,有个病号饭很正常。”
聂然看着那锅热乎乎冒着白气的鸡汤,有过一瞬的分神,然后抬头对着王班副说道:“谢谢。”
这话里多少因为热乎乎的鸡汤而暖了几分。
“客气啥,快趁热喝!喝完就回宿舍休息去,别在这里吹冷风了。”王班副笑着嘱咐着。
“好。”聂然喝了一口,鸡汤格外鲜美,在这种天气下,喝上这么一口,温暖延向四肢百骸里头。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好喝。”
“那是,这乌鸡我可是炖了一上午呢,肉都酥烂了,轻轻一戳就散了。”
正当王班副兴致勃勃的打算把做法也一并说出来的时候,一个男兵领着刘德走进了菜园子里。
“王班副,刘教官来了。”
聂然放下了勺子,眉头微锁起。
这时候刘德来干什么?
难道聂诚胜对自己还没有死心?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刘德直接开门见山地对着聂然说道:“师长说,你不能断了训练,每天……每天必须去训练室,哪怕坐在那里,也要坐满两个小时。这是命令,你作为士兵必须要服从命令。”
刘德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为难,看得出他是被迫来下命令的。
王班副一听,就急了,“什么?人都成这样了,还去?刘教官,你看看她的额头,到现在还绑着绷带呢!”
“我也不想啊,是师长下的命令。”刘德也很是无奈的说道,随后他有继续对着聂然说道:“师长还给你找了一个心理指导师,让你接下来一三五的下午去医务室报道。”
刘德看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最终还是忍不住地劝了几句,“你别怪师长,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可能师长太希望你能克服这个恐惧,所以才……”
其实说到最后他自己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无论如何,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不是。
更何况聂然现在这种情况是属于病人,对病人还拳脚相加,显然已经是过分了!
那天他听别的人说聂然半张脸上都是血,临走的时候脚都是发飘的,而且现场一片惨烈。
据说桌子都倒了,地上还有鲜血。
反倒是聂然淡笑着应了下来,“嗯,我明白的,谢谢刘教官,我会去的。”
不就是坐满两个小时么,行啊,反正只要熬到演习一结束,她也就解脱了!
“那太好了。”刘德本来还纠结该怎么回去交差,现在听到聂然答应下来,顿时松了口气。
又和聂然说了几句话后,他这才走了。
聂然在炊事班里休息了一天后,刘德再一次把训练室的钥匙送了过来,这是变相的再提醒她该去训练了。
从受伤到现在,连一个星期都没有到,聂诚胜还真是等不及啊。
聂然神色平静地接过了那一串钥匙,到了下午炊事班清闲下来后,往训练室里走去。
这次训练室里没有像前几次一样那么多士兵,只有三四个人,他们在看到聂然出现的那一刹都很是惊讶。
聂然站在门口视线笔直地看着桌上的拿一把枪,那看似镇定里的眼眸,在深处带着一丝丝几乎不可见的翻涌。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门口偶尔有人来往进出。
唯独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是入定了一样。
“我教你!”突然,杨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走吧!”
聂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她下意识地甩开。
“枪又不吃人,你怕什么!”杨树看到她的那种反抗错认为了惧怕,又急又无奈地训道。
聂然依然拒绝地道:“不用了,我就想在这里静静。”
杨树被她一次次的拒绝后,这下也恼怒了,丢下了一句“随便你”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天,聂然在训练室的门外听着里面的枪声,站了两个小时。
第二天中午刚过,食堂里还没来得及打扫,刘德就迫不及待的过来将聂然带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军医,他姓孙,很年轻,看样子三十都没到。
“孙军医你好。”聂然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你放轻松,其实我们就是聊聊天,没有别的,请坐吧。”孙医生看上去人很不错,笑得非常温和。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好后,这位孙医生就开始了。
“听说你曾经是预备部队的女兵?”他坐在那里,开了个话头。
聂然点了点头,“是。”
孙医生惊讶地哇了一声,“那很了不起啊,要知道预备部队是男女混合编排的,你能和男兵们一起训练,我真心佩服你。”
“谢谢。”
“从预备部队里调派到2区里面,作为2区里唯一的女兵,有没有一种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感觉?”孙医生为了调节气氛,故意和她开起了玩笑。
聂然也很给面子地轻笑了一下,“还好吧,不过他们对我真的挺好的。”
“现在的日子是不是比在预备部队轻松了很多。”
聂然点了点头,“是啊,轻松了很多,以前都是听着哨声起来,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晚上一秒就要罚跑,真是太累了。”
“真的吗?哪怕别人迟到了,你也要跟着一起罚吗?”孙医生身体微微倾向前方,诧异地问。
“当然了,团队合作嘛,一定是要罚的。”
“那真是好辛苦啊。”
“嗯,是的,在预备部队的日子真的挺难捱的。”
不知不觉中聂然的话开始变得有些多了起来,从刚刚的两个字回答变成了句子,孙医生看气氛不错,拿起身边一个玻璃杯和一个玻璃壶。
那里面是温热的白开水。
他将茶杯和茶壶端了起来,正放在聂然的面前,提着水壶上下来回有节奏的三次将一杯水倒满。
聂然看着那个水壶一上一下,再一上一下,眼神的光亮似乎在最后那一瞬熄灭了。
“喝杯水吧。”孙医生将那杯水递了过去。
聂然木木地接过了那杯水,道了一声,“谢谢。”
“那你觉得在预备部队里最难捱的是什么?是罚跑,擒拿格斗,还是……”在倒完那杯水并且被聂然接过去后,孙医生的神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起来,“射击训练?”
聂然神情像是变得恍惚了起来,过了好几秒后她摇了摇头,“不是。”
孙医生没有得到预料的答案,眉头轻不可见地拧了拧,停顿了几秒后又问道:“既然射击训练不难捱,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握枪呢?”
“因为……”此刻,聂然神情变得有些纠结了起来,手不停地搓揉着衣角,看得出她现在的情绪变得有些焦虑了起来。
但孙医生并不像放弃这个关键的点,迫切地问道:“因为什么?”
聂然并不肯说,她低垂着头像是在抗拒什么,过了许久过后才她轻声说了一句,“血。”
孙医生一惊,“你晕血?”
只是这个问题聂然并没有回答,因为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血……好多的血……军医,军医!”
“我在我在,你别怕,这里没有血的。”孙医生急忙安慰了起来。
聂然痛苦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军医身上都是血,好多血啊,他满身都是血……”
“他为什么会身上有那么多的血?”孙医生感觉聂然惧怕开枪肯定和一个军医有关。
是不是聂然当时亲眼看见了一个军医死在了自己的眼前,所以她才惧怕?
还是她亲手错杀了一个军医,这才导致她的惧怕?
越来越的问题开始冒了出来。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突然聂然放下水杯,一把抓住了孙医生的手,惊恐地道:“死人,好多死人,我看到了好多死人!”
好多死人?
难不成是一场枪战?
孙医生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接近谜题了,只是看到聂然的情绪如此的不稳定,作为一名医生他还是很人道的。
他将桌子上的水杯重新递给了聂然,“喝点水,缓一缓吧。”
聂然握着水杯,并没有喝,她紧紧地盯着水杯,声音轻的好像羽毛一般,“你说,军医每天都会看到那么多血,不怕吗?”
“见多了,也就不会了。”孙医生很没有防备地回答。
“那你们可真厉害,为什么会不怕呢?那么鲜红的血液从人的身体里蜿蜒出来,然后渐渐地流淌到你的脚边……”她在说话的同时,将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并且像是无意识地在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水杯里的白开水随着力道一层层的在杯壁上荡漾开来。
孙医生不自觉的将视线放在了那个杯子上,眼神隐约变得有些迷离了起来。
“因为我们是军医,职责所在,必须要去面对。”
“必须要去面对是不是意味着,就算不想看见血,也要硬撑着?”聂然坐在那里,声音平平,没有任何的起伏。
孙医生迟缓地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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