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终于是哭了出来。似乎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再尝过这样残酷的味道。她脏脏的手,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抹掉。说来也是可笑,年幼的她虽然在别人面前不曾哭过,可是却在师兄面前,哭诉过别人对她的指责。
“可以哭。但是不能用沾了土的手抹掉。”曾经的师兄是这么说的:“若是用不干净的手擦了,脸上就会留下痕迹。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哭过。这回我便先把我的手,借你好了。”
是那么温柔的手啊。
唐陌身躯一阵,好像是也想起来了。看着她脸颊留下的灰脏印痕,终究是抵不过,不受控制似的再往前迈了两步。
这回是轮到她退。她摇了摇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师兄以前曾同我说过,江湖这般百样生,各当自珍自前程。那时我太小,也不曾再接触过什么人。后来干了走镖局的营生,生离死别,恩怨纠葛什么的我都见识了一番,总算才悟到了这样的话,究竟说的是什么滋味。”
“可我还是希望,不会有兵戈相见的那一日······望你以后,一切顺意。”
说完这样的话,终于是将一直以来,挤压在心头的沉重挪开了。尽管不是这么无暇,倒也不曾憎恨。终究不曾有过亏欠,于她,总算是释然了。
他机械的点着头,瞧见她笑,知晓她是理解了他的选择和安排。
她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你若是需要指环······我此番夺去,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这你不必担忧。我原本就没期待能够拿到它。”这说的是实话。另外,他还补充道:“你的那个徒弟,叫秦澜的,可知晓他的来历?”
她点点头:“知道的······他的确是,是我捡回来的徒弟。穷苦人家,颠沛流离,才跟了我。”
他听罢心中苦笑。好个穷苦人家,颠沛流离。喝醉的那夜,她明明就是在抱怨的。她终究也是变了,恐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谎有多么荒唐。更没有意识到,这样下意识的袒护,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这么简单。你自己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
君霓没有再回答她的话,又拿出轻松的口气道:
“那,那就便如此吧。不必相见,无需道别。”与所有行走江湖的人一般,抱拳一握。运功起身折返。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出神良久,唐陌喃喃自语,说出刚才一直堵在嘴边的那句话:“若是一切尘埃落定,我还能活着,你若是还肯给我这个机会······”
可惜终究是不会知道了。终于,他才捡起地上的面罩重新戴上,藏好一切之后,决然离去。
终究是狠下心,撕碎了关于唐门最后一份美好的回忆。若是不断,复受其乱;若是断了······
与君霓一样也不一样,秦蔚澜此时的心情,纠结又难以遏制的激动。滴落的水珠敲在他高举的光亮上,将熄未灭,铺面而来的潮湿的金属气味呛鼻难闻。
一步步地往里头走,发现这个山洞不大,在洞口就能一览而尽。
空空地,正中央只摆了个破旧的小木箱。
他并没有着急着打开。在洞口附近寻了些小石头,朝着洞内的石壁上、或者是地上,以及箱子附近投掷,探探是否还有其他的暗器机关。
最终深吸了口气,打开了箱子。也许是因为时间太长,箱子紧紧的咬在一起,他掏出了把小刀,才将其撬开。
呵,扑面而来的诡异气味。箱子里装的是一些早就腐烂得发臭的花儿,想必就是古怪气味的来源。
他拨开上头厚厚的那一层腐花,赫然出现了块糯玉方砖。方砖上是盘延的卧龙,血口抓珠。颤抖的拿起,一掌不能全握的大块头。火光下碧汪润泽,竟是毫无杂质。
材质本身是传世之宝的天山玉,就是万中无一的奇宝。这样的奇石,放眼天下,便只能用来做一物,才能说的上是恰如其分。
传国玉玺。
他曾经无数次的试想过,玄冥指环所引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或许是什么神兵利器,或者是名贵珠宝,等到他知道要来到唐门时,他猜,或许是一堆又一堆的玄铁原矿也说不定。
此物为什么会被藏在唐门?
越想越是有些诡异,心头涌上阵恶寒。匆匆地又去翻找腐花里剩下的东西,又寻到了一卷玉藏筒,匆匆忙忙将玉玺塞到了身上背着的包袱中,打开了这个藏筒。
灰黄的草纸仿佛一捏就碎,上头有淡淡的酒香,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冰窖中的冻住。
“秦蔚······秦澜,你在哪儿呢?”风草微动,洞口外传来她的声音。
他迅速地将草纸装回藏筒,一并塞到了包袱中。她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她借着光亮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密室,注意力也全在那个装满腐烂花枝的箱子中,丝毫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话说回来,这么费尽周折,就是为了这一箱枯臭的花枝?未免也······也太令人失望了。
“太奇怪了······”她喃喃自语,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他一直沉默,回头瞧他,见他又回复了那副初见他时的孤清冷傲,一身肃穆生人勿进的气。
“这······”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秦蔚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洞外,从头到尾都未曾言语一句。
“你······你怎么了?可是拿到了你需要的东西?”她关上了箱子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未答,转头望她。
她是哭过了吧。折腾了一夜,大概是快近晨曦,越发蒙蒙亮的天,她的眼眶游着的是更加纯净的溪流,挂着大雨之后山间的雾,离她再近一些,或许还能听到她淡而急促的呼吸,勃勃生动。
从未认真的这么瞧过她,她的眉,她的眼,她鼻尖到唇珠蜿蜒的弧度。脑海中一次次又复念起她笑起来的模样,她生气的模样,她着急的模样,她疑惑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些注意到呢?
他袖中的手紧紧握起。这个夜晚,似乎是他人生中最惊喜,最诧异,更是最愤怒的一个夜晚。箱子里的玉玺,藏筒,这个山洞密室······大概几乎是可以拼凑出事情的本来模样了。
他觉得可笑之至,又觉得愤怒。
君霓被他看的脸红过猴子屁股,尴尬地将头扭过一边。
与师兄道别之后,一路上收拾好了各种各样的情绪,这会儿算是真的把唐陌放下了。磨磨蹭蹭地才回来,原本以为他是会生气的,结果回来发现他自己已经打开了密室,并且整个人变得古怪极了。
她不自觉的碰了碰他肩膀,才发觉他整个人僵硬极了。慢慢地才回过神来,冲她点了点头。
“东西都拿到了,在包袱里。”
她点点头,十分好奇,但是感觉他情绪不对劲,也不敢问出口。他问她要了她包袱中早就准备好的小油壶,又重新走到山洞中,拧开往洞里一撒,又擦亮折子,往里头一丢,瞬间火焰腾盛而起,没一会儿就把那箱子包围。
他愣愣地瞧着山洞中的火,吞噬那只箱子,直至消亡湮灭,成为灰烬。君霓在一旁看的惊讶极了,又见他在山洞外壁上摸着什么,取下了那枚小小的指环,山洞门随即要落下,在一瞬间他将指环丢进了洞里。
咚。
一声响。秘密终究是又变回了秘密,这回,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打开它了。
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听到了鸟鸣。二人合力将山石间堵上的地方松开,放出瀑布,等到奔波的水重新将山洞掩上,这才姗姗离去。
她跟在秦蔚澜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忙碌了一夜困乏极了,还是他飞的不同寻常的快,有些跟不上他。鬼使神差地,最后看了一眼山洞的位置。
带东方的晨光笼罩,整个唐家堡,终于才是回复了往日的人气。但是断云崖,也还是这般沉睡着,似昨夜做了噩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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