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鸡鸣晓。难得的冬日,下了好几天的雪,慈明山的山道上,僧人们穿的厚厚的袄子,扫山路上的雪。
若是用轻功的话,这台阶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佛门重地,多予两分尊重还是好的。唐陌这么想着,便开始登山了。
他今日并没有穿天罗的服甲,穿了件普通的麻灰冬袄,不过依旧是带了流星链刃,布困得严严实实背在身后。尽管如此,还是吸引了一些僧人的瞩目。
“叨扰大师,想请问是否认识个叫徐豹的人?我听说他在慈明寺出家了”
那僧摇摇头。
他想了想,便又换了个问法:“那是否曾有习武流离之人曾经到访?大概比我矮一些,是个男子。”
好像的确是有的。那僧人或许是想起了谁,但是面露难色,不知是否应该告诉唐陌,因为他也判断不出唐陌的来历。
唐陌没有穷追不舍,了然一笑,谢过他之后,继续往山顶寺庙走了。
他找徐豹,找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从唐门徐豹拿到了解药之后,从此便像是消失在江湖上,都不曾寻觅到此人的踪迹。
不过既然是人,总归不可能永远脱离人生活的。打听到徐豹回到了宿州,他的故乡。大概是在北方的一个小村。等他赶到宿州,却发现他不曾逗留早就离去。再有消息之时,便是在这离长安不过百里之外的慈明寺被瞧见。
唐陌十分意外。这慈明寺距离长安不远,离天罗卫的总部就更近了,脚程快的话,大半日便可到达。若是说这最是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那这徐豹还是挑对地方了。不过这佛门之地,不是什么人都收留的,也不知道为何会收留他。
总算是走到了慈明寺前,似有僧人击钟,一下一下,令心情平静。陆陆续续的有香客上香,这浓浓的香火味,就跟所有寺庙一样。
说实话,从哪里开始找,他心中也没谱。
更不可能寄托于徐豹会主动出现认出他。然而就在他思索的时候,身后出现了位长眉僧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唐陌回头,略微有些讶异。但是这僧人的眼神,似皎洁的弯月,映照出他的烦恼。
佛家最讲究缘。红尘中万千结局,不过是一段又一段的轮回。似乎,他知道这天此刻,唐陌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他这一路上,都还是带藏匿的杀意,或许是在这些僧人看来,不够诚恳,凶神恶煞。唐陌心中了然,松了口气,面上也不再紧绷,露出个浅淡有礼的笑容。
僧人见他心如明镜,能够自行顿悟,刮目相看:“老衲曾以为,是位恶煞恶棍,不识道理之人在追杀他。没想到······”
“没想到这来人,有几分佛性。”
唐陌知晓这僧人是什么都看出来了,便敞开说实话:“我来此处,是寻个答案的。”他实话实说:“还请大师带路才好。”
老僧面上有一分遗憾,语重心长摇摇头:“罢了,罢了。他虽与我佛家有缘,但终究却是不够······你同我来吧。”
跟着这老僧入了庙,穿过人群,领着他来到了寺庙的后方,来到一处小院。大概是庙中伙房,远远看到有人正在卖力劈柴。就送到此处,老僧与唐陌眼神示意,便离开了。
“果然是你!”徐豹看到唐陌,倒不像想象中惊讶。他喘着气将手中的斧子往木墩子上一钉,笑着看他。
这徐豹,穿的是僧人的灰蓝袍,一双薄底的罗汉鞋,虽未剃度,但留了精短的的一层,跟以前的模样大庭相径,看起来朴素爽利。
“如何?”他发现唐陌在打量着他,自己也瞧了瞧自己的衣服:“我倒是挺喜欢的,瞧着干净。”
唐陌依旧是不说话。徐豹笑出声:“行了,何必再装样子?此处是少林佛家,我若是真的处心积虑反抗,与你大动干戈,那今日怕是谁都走不出这慈明寺了。”
“你与我也算是有缘分。在天罗卫时就是同门,到了唐门扮的又是同门。”听到唐门二字,唐陌是微微皱起眉头。徐豹知道还是戳到了他的心伤之处,又是一笑。
“好好好。你与我只是天罗的同门,这么说,应该也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你何时废话怎么多。”唐陌终于开口。
“我都快死了,你还不允许我多说几句?”徐豹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在这慈明寺么?”
唐陌不语,看着他大大咧咧坐在柴垛旁边,掏出一只水壶,大口喝起来。喝足了,徐豹终于才是将这之后发生的事,同他一一道来。
原本以为,他的故事不会复杂,没想到,却足够唏嘘,百感交集。
“我自唐门离开之后,知晓首领一定会派其他人来追杀我。毕竟,血咒与我再无作用。我若是活着,将血咒解除之法再告诉其他人,那可就麻烦了。”
“我们徐家兄弟四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他叹气:“原本这次计划,是我们四人一同想出来的主意,做他人的棋子做了那么多年,怕是只有死才能解脱。”
“死得尽忠尽义,万人歌颂又怎样,不如死在老家。”
“我们兄弟,是被卖到镇上的童工作坊的,后来又半骗半哄地被选到天罗卫中······对家乡记忆也模糊了,但是依稀记得是在宿州。我带了一些哥哥弟弟的遗物回去,想着立个衣冠冢,也算是归根了。我下半辈子,做点小营生活计,混混沌沌,也挺好。”
“却没想到啊·····”再叹一声,徐豹仰着头,看着天上偶然飞过的孤鸟。
“不知道是血咒的缘故,还是报应。我夜夜辗转难眠,梦到的都是以前在阁中,每次任务我所杀的那些人,轮番的,一个个的走到我梦里,哭喊着,求我饶了他们。”
徐豹闭上眼睛,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历历在目。
虽然说这些人也不见得全是好人,但梦中这死魂都掐着他的脖颈,诅咒着他,说他不过是个傀儡,是个工具。杀了他们,好人也不会记住他的好。但是到了地底下,他们这些恶魂,都会来找他的。
“我还梦到了唐门的那个小妮子。”
“唐珺。”唐陌替他答。
“哦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字。梦里啊,她一直在同笑,她说会有人替她报仇的,我就快要下去与她团聚了。”
“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估计我那时候有点魔怔了。又不得解脱······”徐豹一边说着,撩开自己裤腿和衣袖,手脚筋脉处一道深深的刀痕。
“我自己断的。”他答:“若不是正好遇上了觉慧师父,我早就死了。”觉慧师父,想来就是刚才带他来找徐豹的那个老僧人。
“他救了我一命,虽说这筋脉接上了,正常行走干活没问题,但是武功这辈子是再不可能恢复了。”
“家乡已经再无亲友。去哪儿,不是一样呢。觉慧师父看出我饱受折磨,罪孽深重,替我超度了亡魂,也净化了我。”
“他愿意将我带回庙中,但是却不愿让我拜入佛门······说是我还有未了的俗事。死人或许是不计较了,但是活人或许是还会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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