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轶尘转过脸:“吃你的包子。”
柳轶尘是个儒生,而且不是那种只会夸夸其谈的儒生。是夜西山客屋中,明月入窗,他三省白日作为,忽然想到这一个“丑”字,怎么也躺不住,披衣坐起。
见案前白笺,呆坐许久,忍不住信手落下几笔。
“山花映红日,碧水登云霭。孰料惊飞鸟,生恐堕炎海。[1]”
回首短短二十余年,纵是腰身肥腻、满面生疮的女子,他都未说过丑,怎么会嫌弃她丑?
作者有话说:
[1]柳子这首诗是我胡诌的,不代表人物水平,大家可以骂我,别骂他~亲闺女亲女婿,叉腰护犊子~
第十三章 (三更)
包子对杨枝而言是有特殊意味的,若是有别的热食在列,她断不会选包子。
十二年前,就因为一个包子,她被人卖了,从此辗转天南海北,到而今才能回到京城。已是大梦一场了,却不是美梦。
不过心理阴影这玩意她是没有的,那是奢侈之物,只有象箸玉杯、衣轻乘肥的富贵人才养得起。
是以热包子和冷鱼饼同列,她选包子。但热包子与热汤饺同席,她又会奔着汤饺而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当然是俊杰。
啃着肉包子,柳轶尘的脸变得格外和蔼可亲,连被说“丑”也无关紧要了。
正当年华的少女行走江湖总是不便,若不是怕娘亲认她不出,她早已动过毁面的念头。
“丑”不“丑”,谁在乎。
笑着,听见柳轶尘似乎有些烦躁地转了个话题:“卷宗看的如何了?”
杨枝吞下一口包子,问:“大人觉得方夫人可疑?”
“卷宗上写了?”
“没有。”
“那你凭何论断?”柳轶尘道,又缩回他那堂官的壳中,端起架子:“断案如绣工,以蛛丝为针,马迹为线,穿梭往复,忌先入为主,更忌想当然耳。”
杨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教训噎了一口,咬下好大一口包子,才含混道:“那大人怎么想?”
“你之前说京城不止一人能制那金簪,是如何知晓的?”柳轶尘问,又不耐烦地补了一句:“把包子咽下去再说话!无人教过你食不言么?”
拿“食不言”来要求实在是公子哥的“何不食肉糜”,真饿起来,边食边给人说书唱戏都行。
杨枝从善如流,吞下包子,贱贱一笑:“属下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又贫苦惯了,尝与恶犬夺食,野蛮无礼,以后还得仰仗大人好好教谕——大人高山白雪,想来不会与我这等沟渠泥淖计较!”
“借口。”杨枝自诩这一通马屁拍的是进退有度、婉转清新,却换来他毫不客气的冷淡二字。但……罢了罢了,好汉不吃眼前的嘴上亏,正待她松宽胸怀、自我纾解,却听见他低眉道:“我亦父母早亡,出身寒微。”
怎滴,比穷这是?
杨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见他递过来一方巾帕:“擦擦嘴。”
巾帕是粗布所制,并不精致,擦过嘴角麻麻糙糙的。杨枝小时候不是没过过富贵日子,可这一方巾帕,却让那些富贵成了堆砌的死物。
杨枝低头:“谢大人。”
半晌方想起他的问话,道:“那金簪花丝工艺特殊,属下取了倚翠阁其他的首饰来看,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如何特殊?”这一回柳轶尘彻底转过了头,盯着她。
如何……特殊?
杨枝垂下了眼,那一日傍晚银朱染过般的浮云在眼前徐徐飘过。
“宝公公人品出挑,教出来的徒儿也一个胜过一个。不过,最得本宫喜爱的还是银作局的小桃儿。小桃儿一双巧手,制出来的首饰凭何处的匠人都比不过,就说这花丝,你们仔细看,小桃儿掐出来的丝转圜处与旁个不同,更为丝滑平整,花瓣连结处也粗细有别,别添生机。”
杨枝被母亲搂在怀里,陪在末座,眼见那一顶花丝镶嵌牡丹冠在命妇间传来传去,想伸长了脖子看个究竟,却什么也没看不清。
想再往前去一些好看清些,却挨了母亲一巴掌。母亲从不打她,那是唯一一回。
回府的马车上,母亲拉着她的手,温声道:“那可是最尊贵无匹的皇后娘娘,我儿不能造次。”
可那最尊贵无匹的皇后娘娘后来怎么样了呢?
杨枝心中浮起一丝空落,好似在梦中踏空了一脚,却听见柳轶尘问:“怎么不答?”
杨枝忙道:“金簪花丝转圜处与倚翠阁别个首饰不同,更丝滑平整。凤尾花丝粗细有别,生机犹甚倚翠阁之物。”
柳轶尘盯着她,又问:“你从何得知此间机巧?”
杨枝压住心中情绪,沉沉应:“属下到底是个女子。女儿天性,喜欢摆弄各种首饰,无意瞧出来的。”
柳轶尘转过头去,不再言语。又片刻,看着窗外翠山,方道:“你说的对,那钗的确不是倚翠阁制的。”
“大人……”
“方才我们前脚刚走,倚翠阁褚师傅后脚就出了城。”柳轶尘道:“黄成追去了,在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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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到西山快马两个时辰可至,两人到时天已半黑,西山脚下有镇“阳泉”,山腰有寺“慈济”。
慈济寺前有个卜算的瞎眼老叟,每日辰时而至,酉时即归,今日却多待了半个时辰,只因黄成一把剑架着他脖子:“不许走,不然要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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