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城市,下起毛毛小雨。
被淋湿的铁招牌静静在细雨中迎接她,铁製招牌上有个摇篮的图案,若没有熟人带路很容易忽略这个秘境。招牌旁是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水泥阶梯,她收起雨伞往下走,停在犹如一片墙的大木门前。
女性双手握住手把,吃力地推开对她而言过于厚重的木门,门上的金丝雀造型铜铃发出悦耳的铃音,告知客人的到访。
木门被推开后,里头演奏着轻快地爵士音乐,空气中传来令人怀念的古龙水香味。
「欢迎。」身穿红色衬衫黑领带的服务生迎上前。
女性穿着一件略显大件的灰大衣,像件厚毯子包裹她娇小的身形,戴着口罩的她只露出一双小巧的圆眼,进门时紧张得四处张望,像隻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我想坐吧檯。」女性的声音轻脆悦耳,像鶯鸟一样。
服务生被那美妙的嗓音迷住,愣了几秒才回过神,「请进,吧檯还有位子。」
地下酒吧内的灯源不是一般日光灯,而是大大小小的復古提灯,有掛在墙上的,有放在走道两旁的,每个座位也都放了一盏提灯充当光源,除了提灯外再没有其他电灯设备,熟客们戏称这座地下酒吧「teadle(摇篮)」取名意象就是黑的让人昏昏欲睡。
整间店中最明亮的两处位置,就是吧檯调酒区,以及舞台演奏区。每逢周末夜晚这里都会请驻唱歌手来演奏。
今晚的演奏者看起来是大学生,他双手敲着电子琴键盘,哼着适合这里气氛的爵士曲调,唱功虽然青涩,声音却极好听。
酒保是位中年男性,他身穿外场服务员同款的合身红色衬衫,打着黑色领带,整齐的山羊鬍散发成熟男人味,他放下擦拭中的酒杯,询问:「想喝什么?」
她苦笑道:「我今天跟老公吵架了,都是我无理取闹,请为做错事的女人调一杯苦涩辛辣的惩罚之酒吧。」
酒保没有多问什么,点点头,转身从架上取酒开始调製。
这间有着浓浓復古情怀的地下音乐酒吧,是她的起点。
当年得知妈妈送她学钢琴的目的是方便嫁人时,她的心从此破了一个洞,因为她突然明白,这个家不打算当她的避风港,父母全心栽培的人只有她的弟弟,教育她只是为了将来嫁出去不会丢家族顏面。
年少时的她所能做的最大反抗就是大吵后离家出走,她孤身来到大城市,用父母给她的唯一礼物──音乐,换取温饱三餐。
靠着自弹自唱,前前后后唱过很多间音乐酒吧,这座「teadle」是她唱过最久,也是最喜欢的一间,而她的第一首原创曲「摇篮」,就是在这个吧檯上写下的。
但即使她音乐事业熬出头,登尽各大媒体头版,后来甚至在金曲舞台领了奖,也没能换得父母回头一眼,结婚过后,她的父母就彻底当她是外人了。
从那时起,她的心就病了,不安全感如饿兽般无止尽啃食她,投入再多也永远餵不饱。明明放弃会轻松很多,但小孩依恋父母的爱是出自本能,又岂是说放就放的了,只能由着时间慢慢冲淡。
一杯金色调酒被推到眼前,带着淡淡的男性古龙水香,「来,品尝看看。」
她拉下口罩的同时巧妙地用手遮住脸庞不让他人看见,「谢谢。」举起酒杯大口饮下,期待惩罚之酒可以平衡她的罪恶感。
但她没有感受到预期的辛辣苦涩,这杯调酒不但不苦,反而很清甜,入喉后没有灼热感,爽口中带点微酸。
「这酒……是什么意思?」她茫然问。
酒保露出浅笑,「献给受伤的女孩,一杯重温初衷。告诉我你喝到什么?」他的嗓音浑厚而坚定,带点试探性,又带点教导之意,令人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做。
她抿抿嘴,说:「这杯酒喝起来清甜又爽口,宛如吹过屋簷的微风,若用人来比喻的话,就像纯真的少女一样,真切而不拐弯抹角。」
「这样啊。」酒保随后拿出一小杯红通通的液体,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直接倒进她手中的酒杯,红液体和未喝完的酒混合在一起,变成浓艳的深红色。
她不解的望着酒保,但后者只是带着浅笑,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第二口酒,又辣又浓,流入喉头时酸味炸裂,让她不禁眉头一皱,如果说第一口酒是个纯真少女,那这第二口酒就像忌妒心强烈的毒妇,叫人喝一口都受不了。
当她还想喝时,酒保却抬手制止她,「品尝一口就好,这酒太呛了,喝多对喉咙不好。」没等她反应过来,酒保倾过身一把夺走她手上的残杯,淡淡的古龙水香气搔过鼻尖。
「那么这杯你喝到什么?」没有解释上一句的含意,酒保再度问她。
「很辣,很酸,像是一个被丑恶吞噬的蛇蝎女人。」她扁扁嘴,那个酸楚感还留在喉头,令她忍不住想找水喝。
酒保轻笑出声,递了杯清水给她润润口,娓娓道来:「第一杯酒叫做『初衷』,第二杯酒叫『结蛹』,只是多加了一味进去,就变成完全不同的样貌,我们人哪,有时就像这两杯酒一样,外来的因素令我们迷失,可这不见得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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