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事有丝毫风声传出去,哪怕白菀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可一个名声有瑕的女子,又如何堪配国母之职呢。
舒崎光抬眼,定定的看着姜瓒。
他眸光透亮,似乎能直直照进人心,让所有阴暗无所遁形,那种被洞悉的感觉姜瓒无暇计较他直视圣颜。
“若臣是耶律骁,就不可能放她回来,”舒崎光毫不留情的戳破姜瓒心里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甚至会在回到辽国之后,将此事大肆宣扬。”
“皇上,您已落进圈套中。”
姜瓒自然知晓,倘若是他,他也会选择这样做,虽然有失君子之风,可胜在有用。
“先称病瞒着吧,”舒崎光想起那个能对出他下联的女子,他至今还记得,她站在花灯侧,一身华服,无双姝色以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
他第一次后悔,后悔劝姜瓒娶她为妻。
“若瞒不住,亦或是东厂也没法将人带回来……”
舒崎光看着姜瓒越发难看的脸色,抿嘴没将剩下的话说出口,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大楚不会留一个名声有瑕的国母。
*
舒崎光回到暂居的宫殿时,父亲舒衡身边的小厮正在门口侯着,见他回来,连忙迎身上来,恭敬道:“奴才见过大爷,夫人请您去松居用膳。”
今年是新帝登基的头一年,除夕夜宴排场摆得大,除去内外命妇,朝臣亦可携家眷同往,舒崎光的父亲舒衡身为东阁大学士,他又贵为太傅,又尚未娶妻,母亲徐氏自然也在其列。
姜瓒做的那些蠢事,让舒崎光的心情并不太美妙,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略点点头,脚下一拐,往舒衡居处走去。
他到时,徐氏正和舒衡说着话,见他回来,忙招呼他进来,舒崎光解下外罩的鹤氅递给一旁的侍女,一面向两位长辈问安。
看他端起茶碗饮茶,望着这芝兰玉树般的儿子,徐氏心里有些惆怅,外头的夫人总在私底下议论她眼光高,等闲的人家瞧不上,实际上,这哪是她瞧不上,是她这顶有主意的儿子瞧不上。
她总疑心舒崎光是不是有什么暗疾,这也无怪徐氏多想,实在是她这儿子就跟出家也没甚分别,非但无心情爱,连拨给他伺候起居的通房丫头,除去头一回起过新鲜,后来也再没碰过。
见徐氏望着自己唉声叹气,舒崎光只作不知。
久久不做声的舒衡,突然道:“你下去瞧瞧晚膳还要多久备好。”
膳食这种东西,哪里需要徐氏这个夫人亲自过问,心里知晓是这爷俩有话要说,倒也没多少不情愿,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
“你今日去,皇上可有说这宫门还得闭锁多久?”随着瓷器轻微的磕碰声,一道沧桑沙哑的嗓音响起。
顺着声音,舒崎光这才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舒衡歪靠在炕床上,半眯着眼,一手搭在炕桌上,手心里盘算着两颗银亮银亮的保定铁球,花白的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髻,面上老态尽显。
舒崎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舒衡也不过四十出头,面上却皱纹密布,细碎的老年斑分散在脸颊两侧,头发斑白如同七十老朽。
舒衡从不过问舒崎光和姜瓒之间的事,故而也只问他何时能离开行宫。
舒崎光却听出他话中的别意,谁都知道,霍砚下了死令,不光这行宫,甚至京城内外,任何一个活物踏出家门一步,格杀勿论,甚至连皇上也被困在这儿不得进出,宫门碗闭锁多久,哪能由姜瓒说了算,舒衡这么问,也不过是给那堪比傀儡的皇帝留那么几分面子罢了。
回想起自己一路回来,沿途把守的番役神情已然轻松不少,舒崎光猜测霍砚已经将皇后娘娘找到。
他淡淡道:“约摸就这几日了。”他又捡着姜瓒那儿发生的事,隐去白菀被掳,简短的提了几句。
室内静悄悄的,只有舒崎光的说话声。
等他说完,舒衡却没有回应,反而另外起头问:“我让你去查赵正德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舒崎光心下平白生烦,抑着躁意道:“霍砚出手岂会有活口?哪有那么好查。”
他此话一出,舒衡明显怒火上头,盘弄铁球的动作也停下来,浑浊的眼死死瞪着他:“你堂堂一个太傅,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看着自己父亲因怒而变得扭曲的面容,舒崎光心下烦躁褪去,一股寒意自脚底油然而生。
他望着舒衡满眼失望:“父亲,一朝天子一朝臣,霍家当年的事早应该烟消云散,您背着皇上暗地里给霍砚传消息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此事一旦败露,不止您一个人,我这太傅也做到头了,整个舒家都得跟你陪葬!”
这话仿佛戳到舒衡的痛处,他顿时暴怒如雷,操起手中的铁球便朝舒崎光砸过去。
看着他轻而易举地避过,舒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怒不可遏道:“什么天子朝臣,那是他们偷来的,他们都是乱臣贼子!”
看着父亲疯魔的模样,舒崎光的心一点点下沉,他本还想说,即便是先帝窃取了皇位,可事已成定局,甚至如今已是第二任新帝登基,他父亲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和他口中的乱臣贼子有什么两样?
可舒衡明显什么也听不进去,舒崎光也不再多言,他站起身,冷淡的丢下一句话。
“霍砚手里有德宗的圣旨。”
第54章
霍砚没有将白菀带回宫, 反而直奔他在京城的宅邸。
重伤未愈的水漾绿漾早已接到消息等在此处,提前备好水,将地龙烧燃。
准备好一切后, 两个人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来回张望,盼着第一眼能瞧见白菀回来。
除夕那日,她们留在宫内养伤,并未跟去九黎行宫, 骤然得知皇后娘娘和清桐被掳, 宝珠和碧玉被杀,两人几乎神魂具裂。
紧接着便是封城警戒, 人心惶惶, 两个漾怎么也等不住, 不顾伤病和元禄他们一起, 带着东厂番役一遍又一遍在城中奔走搜寻。
她们等啊等, 终于瞧见马车拐进巷子,来不及欣喜便连忙迎上去,眼看着青色的帷幔被撩开, 掌印抱着皇后娘娘从马车上下来。
瞧着蜷缩在掌印怀里那小小的一团, 两个人早将畏惧抛诸脑后, 正要上前时, 却被亲自驾车的元禄一眼瞪回去, 这才后知后觉掌印那一身阴冷骇人, 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眼巴巴地在旁看着他们一同进了盥室。
恰好陈福又带着昏迷的清桐进来, 水漾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将他们引去后罩房。
霍砚一路抱着她, 不肯假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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