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从跟着孙开祥再到这三代目,他是见过施惠来工地的架势的,这小少爷苦是吃的,但是软富贵的毛病也从来不丢。他和他们一起,从来不用一次性杯子的。
今天破戒了, 还是真渴着了。中午吃什么了都, 光吃盐的架势, 翻出一个纸杯子, 接饮水机里水, 咣咣猛灌了两杯。
外面热得人要死掉了。高温作业期间, 中午一律要歇到两点开外。孙施惠先兵后礼,知会老钟,这不是他们合作的第一个工程,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夏季高温作业,他不是不知道辛苦,但是说什么也得给他蹚过这一关,交期绝不可以往后延。
他给老钟额外再加五个点的高温补贴。走他个人的私账。
老钟年纪当施惠爹都有零头,回回被施惠骂成他得喊老小子爹。孙施惠再警告他,少给我耍滑头,赶量也得给我保质。我不管你几班倒,反正我的工地不作兴触任何霉头。
再有,“孙津明人呢?”
说好来工地汇合去勘赁的集装箱仓库的。
老钟答没寻到津明的影子呢。
孙施惠转把椅子坐下来,分烟给老钟。毒日当空,即便坐在空调间里都听到外面蝉要叫坏的架势,他把两只脚搁在一张蓝塑胶凳子上,等人叼烟也歪派的口吻,“要变天了,这人啊,也开始和我别苗头了。”
老钟朝施惠哈哈奴颜几句,只以为施惠是在暗讽他打秋风了。
岂料孙施惠压根不正眼瞜老钟,孙津明过来的时候,襟前背后一圈汗。
座椅上的人,都不等他在冷气间里把气喘匀,只问来人,“周转箱仓库那里,谈妥了吗?”
孙津明点头。
孙施惠收起两只脚,懒散站起来,说那就过去看看吧。
孙津明今天车子出了点状况,冷凝坏了,他一路开车过来,降着窗,迎了一身的热风,他说等他散散热气再说。
老钟说去给他们拿冷饮吃。
孙施惠哪里坐得回去,只在孙津明落座边,来回踱步。老钟说话的工夫从隔壁房间拿来两支冷饮,孙津明当真接过来咬了,孙施惠觑一眼老钟,后者悻悻收回殷勤的目光,只把那不知名的棒冰搁玻璃桌面上,由着它化。
直到老钟去了,这间不成文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叔侄两个了。
孙施惠来回走位,晃得孙津明心烦得很,“你不走行不行?”
“不行。你快点吧,有这么热吗,车不行就换,人不行就治!”
孙津明抬头瞥一眼孙施惠,“怎么,吃枪/子了,这么冲?”
某人扬扬眉,不为所动,一手抄口袋,一手把烟吐得呛死人不偿命,“你倒是巴望着我挨/枪/子,是不是?”
“说人话!”
“人话就是少给我扮菩萨,孙津明!”
坐着纳凉的某人,欣慰一笑,“我就知道,你不在盐盐那头碰壁,不会这么上蹿下跳的。”
“孙津明,爷爷跟你说什么了?你我摊牌吧!”
孙津明不接招,只告诉施惠,“你就当我纯看不惯你们姑侄作践人的样子吧。”
孙施惠笑得自矜,“你还不如承认你喜欢我老婆呢。”
孙津明抬眼,白这个不要脸的人。“我喜欢汪盐,不是你老婆。”
“那不就得了。别说,她从前那位惦记她,我浑身毛恨不得都猖起来了。但是你,我一点不吃味哎,知道为什么吗?她喊你津明阿哥,你还不知道她都喊谁阿哥,她舅舅家的姨妈家的兄弟才阿哥阿弟的。呵。冲她这份情,我也不高兴和你生分了。她喊你阿哥,你才看不得她受委屈,我谢谢你,不是为她,是为我。有人这么看重我老婆,是她的福气,也是我的运气。”
而至于其他,孙施惠泛泛地说着,突然抛了手里的烟,谨慎踏灭了,一并笼统地回敬他,“如果哪一天,你看到一些叫你解气的还是叫你艳羡的,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都是我该得的。懂?”
剩下的,就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叔侄能凑在一块,也只是在商言商。
爷爷在一天,他孙津明是来驰援也好报恩也罢,孙施惠都会全了他们的美名。
不在有不在的说法。总之,“我们都得清楚自己要什么。”
“很显然,我不会要一个只会来报恩的合作伙伴。”
孙施惠说着,把车钥匙抛给对方,要他开车。去勘集装箱。
临出门,少爷般般的娇气,拿安全帽挡太阳,朝孙津明不快一句,“琅华啊,她才不是作践人。你还不懂她,我们这个老姑奶奶,纯纯有点受虐狂,隔三差五折腾出点动静,然后,教训她一通又老实了。”
孙津明不置可否,“嗯,留着你这个家主去教训吧。”
孙施惠顶着个大太阳,一时没听出弦外音。偏孙津明点到为止。
孙施惠难得婆妈两句,“别啊,我教训她属于以下犯上啊,不如你们平辈……是吧。”
哼,孙津明嘲讽的动静,说到底一个被窝里睡的,“你这婆婆妈妈的样子,还真是散德行。学女人那些,你们孙家的气数算是到了。”
孙施惠最不怕的就是这些诅咒,他说他的气数还轮不着别人算。又说,“难怪现在的瓦工行情不错,因为每家都缺不得泥瓦匠,懂伐。”
缝缝补补,趿趿平平。
孙津明大概没歇熨帖的燥热,也烦某位正主永远四平八稳侃侃而谈的样子。
他发现了,他还挺喜欢看他们姑侄干仗的。
“是吗,那么你老婆有没有跟你说,她会到你从前的旧情人姐姐了?”
*
晌午的时候,天还热毒热毒的。
下午五点不到,外面就轰隆隆的闷雷声了。
真的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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