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与她台阶下了。薛稚心内仍是忐忑,小心翼翼地将那截赤绳子系在他腕骨上,手指皆在颤抖。
阔别已久,许多事都已回不到从前,她心里既盼着能和哥哥亲近,却又本能地有些畏惧他。他一生气她就不知道该如何了……
殿中有短暂的静默,连空气也似静止,唯有紫檀透雕螭龙纹书案上、雀尾炉中,燃香自溢,云景杳冥。
他不说话,薛稚也不知如何是好,沉默许久,才鼓起勇气奉出那用佩囊盛着的另一根红线来,磕磕绊绊地道:“这,这里还有一根,和皇兄手上的这根是一对的。日后,若是皇兄有了心仪之人,便可将此物赠予她……”
“没别的意思,谢郎说,民间的百姓都这样求,就只是图个念想罢了。”怕他拒绝,薛稚又喃喃补充。
佩囊上绣着山石与栀子,绣面精致光洁,针脚齐整,正是她绣给情郎之物,此时心下紧张,也未注意。
桓羡淡淡睨了一眼,终究伸手接过。
一直到回到栖鸾殿薛稚都很不安。她不知道皇兄为什么会突然生气,是讨厌她吗,还是不喜她提起何家娘子?更不明白,为何现在的他,会如此冷淡……
久别重逢,她其实很想很想他。可隔了这许多年的生疏,加之知晓了生母当年做过怎样的恶,自不能再像幼时那般毫无芥蒂,也不知道要如何与他相处,求他庇佑……
“糟了。”脑海中却突然浮出一事,她惊慌失措地看向走在身边的木蓝,“方才我随红线送进去的,是不是我给谢郎绣的那个佩囊?”
那是她绣给谢郎的佩囊,上面绣的栀子、玉石,正暗含了二人的名字。
即便不是,佩囊荷包这种东西,也极易惹人遐想。她和皇兄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当避嫌。
木蓝也有些吓到:“公主,奴方才没有随您进殿,实在不知啊。”
“公主先别急。”青黛的性子一向稳重,温声安慰道,“您送的是赤绳子,佩囊只是用来盛它的,陛下未必会放在心上。况且陛下的生日也快到了,您正可备下礼物,届时同陛下说明此事,换回即可。”
“也只有如此了。”薛稚喃喃地说。
她直觉今日皇兄心情不豫,未必会喜欢她的礼物,更别说会在意那佩囊上绣的什么图案。
但愿,他不曾注意到……
——
夜色渐深,玉烛殿内灯火犹明,桓羡沐浴过后,披了件单薄春衫,习惯性地走至书案旁欲看奏章。
还未走近,便被书案上静静呈放的一物吸引住了视线。不是别物,而是上午被她用来盛赤绳子、随之一并送他的佩囊。
他腕上还系着另一根被她亲手系上去的赤绳子,才经了水,正沿腕骨嘀嗒滴下水来。他也未解,而是有些出神地伸手抚摸佩囊上栀子的图案。
上午他便注意到了,这佩囊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山石栀子的图案皆以金线镶了边,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可她小名就是栀栀,因她生母贺兰夫人酷爱此花,连女儿的小名也取作此花。当年厉帝为博她欢心,便命人在宫中广植此物,每每到了夏初,宫中遂成一片香雪之海,雪魄冰花,暗送娇香入画庭,六宫宫阙甚至不用熏香。
他甚至记得,在漱玉宫里时,薛稚曾捧了一盆栀子来很严肃地告诉他:“这是栀栀的本体,哥哥要好好养着它,不然栀栀会死的。”
眼下,她将绣有栀子的佩囊送给他,又是何意?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涌现当日幻梦,虽看不清人脸,那声音倒和她有些相似。
难道,自己当真和她……
不,这绝不可能。他是不会原谅她的,更不能做下那般荒唐的事。
那念头才生出一半又被他强行掐灭,桓羡神色微不自然,强行抑下那些猜想。
视线一转却看清囊上山石,于是转瞬明了,冷笑一声,连同佩囊里剩余的一截赤绳,一同拂进了书案下用来盛放废弃物的画篓。
作者有话说:
栀栀:qaq皇兄好凶
白鸽:所以横线,你为什么生气
某横线:……
第7章
次日,三月初一,薛稚按例去往宣训宫拜见太皇太后谢氏。
她一大早便起来忙碌了,做了水晶蟹粉酥、玉露团几样糕点,皆是软烂可口之物,用精美的雕花小屉盛着,同几个婢女提了往宣训宫去。
太皇太后名珝,是谢璟的姑祖母,也是薛稚名义上的祖母。
她是世宗永光帝的皇后与表妹,青年时因小产无法生育,世宗不得已纳宫人为妃,这才有了厉帝。然而就此夫妻离心,世宗龙驭宾天时谢氏也不曾原谅他,此后便搬进了宣训宫不问外事,至今已有十四年矣。
薛稚回宫初时其实已随阮氏拜见过一次,然太皇太后脾气古怪,并未见她们,只叫宫人打发了她们离开。阮氏身为侄媳,也只有无奈笑笑。
走在鹅卵石平铺齐整的小道上,花木池苑依旧,前尘往事遂一件件浮于脑海中,薛稚有些紧张。
她是敬畏太皇太后的。盖因她幼时曾被母亲扔给太皇太后教养,然而太皇太后性子怪癖,几乎不怎么管她,每每见了她,也是训斥居多。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连头发散了也没人梳,不是等着阮伯母入宫,就是披着头发溜进漱玉宫让皇兄梳,过得活像个野孩子。
那时何太后待她也很好,时常亲自替她梳头。不似现在……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要是,她不是母亲的女儿而是太后的女儿就好了,太后和皇兄,就都不会疏远她。
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木蓝的叽叽喳喳也没听见。冷不防身前飞过一块石块,木蓝手疾眼快,忙以身挡在了她前面,自己却被砸得“哎呦”一声,手里提的点心滚落一地。
主仆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青黛亦护在薛稚身前,焦急地四面寻找。前方花木丛中却有个衣冠锦绣的小郎君跑来,一边气冲冲地命令跟在后头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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