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堂里,他跟老师傅聊天,脑子里还是今天下午的这个问题。
“少东家,有些钱就是要让日本人和英国人赚的,我们真的很难做到。”
“张师傅,如果你都泄气了,咱们就真的很难把机械厂干起来了。还是得给咱们自己时间。”
张师傅从开厂第一天兴致勃勃地过来,他不像傅嘉树才进来一年时间,还有热情,在下面很多人看来,这个留洋回来的二少爷,长着一副聪明相,实际上就是个二愣子。
傅嘉树其实也知道下面的人怎么想,只是看过海外的机械大厂,知道了工业革命的历史,作为国内举足轻重巨贾的继承人,怎么会没有一个实业兴邦的梦?
此刻傅嘉树跟张师傅已经没有其他话好讲,看见梅玉走过,他想起宋舒彦的那位太太,刚好看见那位服务员梅玉,随口问:“梅玉,秦小姐一切可习惯?”
二少爷问起,梅玉才想起,从上午进来,那位秦小姐要了两瓶饮料就没了动静:“秦小姐要了两瓶蝌蚪啃蜡之后就没出过房门。”
傅嘉树留美,也喝这个饮料,但是他知道在国内很少有人喝,哪怕广告做得那么大,销量十分可怜。
这里是英美公共租界,美国人还不少,云海饭店的西餐厅接待不少美国人,所以提供这个饮料。
一个乡间出来的女子喝得惯这个饮料?傅嘉树不能想象,他去美国的时候,第一次喝这个汽水,那种古怪的味道,实在是因为礼貌所以没有吐出来,好多次以后才习惯了起来。会不会是这个名字?“蝌蚪啃蜡”让她以为是什么药?
宋舒彦新婚抛下她,又不肯去为她母亲奔丧,这次她过来连家门都不让她进,把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人扔在饭店里。
就算无论是她帮卖香烟的小姑娘解围,还是路上跟自己聊天都看不出异常,傅嘉树哪怕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还是不放心,别出什么事才好?
他跟梅玉说:“带我上去看看。”
梅玉带着傅嘉树上楼,到了门口,梅玉敲门:“秦小姐,您在吗?”
连叫了几声,都没回应,傅嘉树问:“你确定她没出去?连吃饭也没有吗?”
“确实没出去,我问过开电梯的阿四。还有这个楼层的保全。说她连房门都没有出。”
傅嘉树皱眉:“你下去拿备用钥匙。”
“好!”
第8章
梅玉虽然疑惑傅嘉树这般大惊小怪,却也依言去楼下拿了钥匙。
梅玉把钥匙放在傅嘉树的手里,不过看着钥匙,傅嘉树认为自己这样冒然进去不妥,但是没看见心里又不放心,这个宋舒彦让他安置,出了事,到时候没法子交代。
“先别开,再敲门看看。”
梅玉再敲门:“秦小姐,您在房间吗?”
秦瑜正在做梦,她还在厂里上班,一家供应商断供了,生产线眼看要停了,她找来了供应链部门的负责人,这位居然一直在找理由,她怒了:“这个时候不找解决办法,一个劲儿为你的无能找理由?”
秦瑜不是被敲门声给唤醒的,而是被自己的梦话给吵的,睁开眼看着周围的环境,她再一次让自己接受,那个每天为了工厂来来回回奔波的秦瑜已经变成了百年前被嫌弃的少奶奶,身处乱世,前路茫茫。
傅嘉树在外面听见里面的叫声,从梅玉手里接过备用钥匙,打开了门,推开来。
他看见的是宋舒彦的太太黯然神伤地靠在沙发上,眼前的女子头发有些蓬乱,身上的衬衫在睡觉之后,有些褶皱,一双脚着踏在木地板上,这是一双洁白如玉的天足,并没有裹脚。
短暂的失神之后,傅嘉树意识到这是在国内,虽然上海开埠已经半个多世纪,但是秦雅韵是从乡间出来的,这样的女子被自己看到一双脚,对她来说很是无礼。他立马抬起头,又跟她四目相对,见她皱眉,眼神中露出不满,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傅嘉树连忙道歉:“抱歉,我……”
“秦小姐,少东家听说您进来之后没出过房,他有些担心所以上楼来看看。”梅玉为傅嘉树解释。
“担心?”秦瑜刚刚念出这个词,站在宋家大少奶奶的位子,秦瑜一下子了解了傅嘉树的担心,这是生怕她寻短见?
她轻笑,刚刚睡醒,声音带着暗哑:“不至于,只是累了,睡得久了些!”
傅嘉树平复了自己没来由怦怦跳的心:“那就好。休息好了的话,咱们这里的饭菜还不错,你可以去试试。中餐有老家的宁波菜……”
说起宁波菜,他又想起她不是宁波人,看到她茶几上放着两个蝌蚪啃蜡的空瓶,立马又改口:“如果想要尝鲜,番菜馆做的美国菜还挺地道的。”
秦瑜站起来趿拉了布鞋走到门口:“谢谢!我会去试试。不过我建议,房间里的门上最好装安全锁链。”
秦瑜指了指门框:“拉一根锁链,会让人更加安心。”
她还是介意的,傅嘉树点头:“知道了。”
“今天是意外,而且你也是出于善意,但是并不代表每一次都会有这样的善意,我也只是建议,你说呢?”秦瑜为他找了借口。
“我会跟饭店的人提一下。我还有客人要招待,就不打扰你了!”傅嘉树见她没事,也就放心了。
“好的,你随意。”
傅嘉树离开,秦瑜关上门,睡了这么久,确实饿了,身上的衣服睡得皱巴巴的,出去也不像样子。
秦瑜打开行李箱找衣服穿,秦母给女儿的嫁妆里,除了江南女子穿的倒大袖的小袄和裙子之外,秦母也考虑了宋舒彦留洋,喜欢新派的穿着,所以还给她置办了很多旗袍和洋装。
不过准备了这么多,宋舒彦连盖头都没揭就跑了。姑娘都没人看了,别说衣服了。
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是在非正式场合穿,不如上辈子的t恤和牛仔裤舒服,秦瑜挑了一条蓝白格子的棉质旗袍,这件颜色素净的旗袍是原主替母亲守孝时候让人做的,只因回到夫家不能再白衣黑裙,但是让她母亲过世还未过百日就穿得花里胡哨,心里又受不了,就做了几件素净的衣衫。
这些衣裙倒是合了秦瑜的口味,想要穿这件,却被边上的一件秋香绿的纱质钉珠连衣裙吸引,这么仙女的款,她倒是想穿,不过宁波老家自己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大少奶奶穿洋装,肯定下面罗里吧嗦,所以一直没机会穿。现在来了上海,没有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了,那就这件了。
秦瑜换好衣服,简单盘了个头发,拿了一个小手包,走到回廊尽头,一个饭店服务员拉开了通向天桥的门。
秦瑜穿过天桥,掀开门帘,服务员过来问:“小姐,要去舞厅还是楼下吃饭?”
“我去底楼吃饭。”
“您这边请。”服务员带着她往电梯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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