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冒着热气,走了出来。一离开热水,便又连着几个喷嚏。
「赶紧把衣服穿上。」
贺勤的衣服他塞不下,只一件浴袍勉勉强强。
贺勤拿了衣服给他,摸上了他腰侧的疤。
微凉的指尖轻触,姜賾悟身上还热着,他觉得凉,握住了贺勤的手:「冷。」
说话还有鼻音,他吸了吸鼻子。「下雨天别乱跑,」他又道:「危险。」
九爷不在时,再危险的事情贺勤都干过。
现在他回来了,竟连雨都捨不得他淋。
贺勤抱紧了他。
「怎么了?」姜賾悟不能理解他的澎湃。
贺勤摇摇头:「我想起了一些事。」
「是吗?」姜賾悟在他床上躺下,拿了条毛巾盖着鼻子。
「我们往石头上刻字了,我爬树还害你受了伤。」贺勤看着他:「你记得吗?」
姜賾悟微微一笑,「你的事情我都记得。小鬼,写了生是九爷人死是九爷鬼。不许食言。」
贺勤跳上床,他兴奋难耐,这次没透过姜賾悟提醒,他自己想起了回忆。
他是靠自己想起来的。
那让他狂喜。
姜賾悟不明所以,却随他喜:「在高兴什么?」
贺勤没告诉他。他想起的不过千万分之一,那对九爷来说,还太少了。
姜賾悟接手姜家以后,把一些有的没的的小流氓都肃清了。
他重新弄起了香菸生意,姜家壮大了不少。这么做大家倒也轻松,少了许多打打杀杀的日子。
姜九爷不做流氓,不让大家卖命了。他让他们体面,做起生意。
姜家的版图被重新做了规划。下游四门依旧负责饺子的业务,三爷本就有搞些花花事业,酒店、夜店,俱乐部里鸡鸭都有,灯红酒绿,那里影响不大照旧进行。而姜家大爷跟姜五爷合资在搞博弈娱乐,姜賾悟不费吹灰之力都拿下了。四爷、六爷、八爷,这几人分配到的势力较小,平日里就接活帮一些上流处理事情,饺子通常都是他们供应的。那些人被编排成了一个杀手单位,主要便是处理这方面的业务。而小二爷和七爷的人则被重新编排,小二爷那片有个港口,平日里跟政府有些勾结,出货进货他负责管理,抽一些费用,其他油水全缴给政府。
姜賾悟没坏了传统。
自古黑道总爱佔据港口之利,现在文明多了,能用钱摆平的事也没人爱在枪口下完成。
小二爷死后他的人便跟着九爷。
而七爷本就在搞菸和大麻的事,姜賾悟说那片全是他的人,当初姜家就是从这里开始崩塌的。
地利的原因,七爷那片要比西门还适合种菸草,西门海拔稍微高了些,稍冷就难种。
因此后来菸草事业被七爷端了,姜成民倒也不屑那些,原先九爷家里的长工全被叫了过去。
丰收年,年年都是。
恐怕大家都低估了一起长大的孩子之间那股羈绊。九爷待他们好,是真心的好。不存在利益纠葛,不存在等级阶级,生死与共。
有什么好的他们便也有一份。
那样的情感要比什么都值钱,那些人一听姜賾悟还活着,便千方百计找到了他。
当然他们也没忘了贺勤。
而是贺勤忘了他们。
这么想来,贺勤的确依稀记得,在他刚去北门时曾有人朝他喊。
可贺勤不认得那人,便也不理会。
反覆几次,也就没再看见了。
「姜家的破口便是边界七爷的菸草田,他们肯定做梦也没想到,抢来的东西居然握得不踏实。哪里来的哪里回去。」姜賾悟笑道。
也许世事便是如此。
绕了一圈,所亏欠的总会被讨回。
有时相欠未了,只是时候未到。
还是九爷那句,若想毁灭他人就势必得用自己的人生交换。用命换命,以牙还牙,血债血还,粗鲁但却亙古。
尤其在他们这种不按法律生活的世界更是如此。
得比谁都要蛮横嗜血,才能比谁都要体面。
莫可奈何。
「你是怎么渗透一整个姜家的?」贺勤问道。
「不难。」姜賾悟笑了笑:「站得越高的人越容易有视线盲区。我知道听起来很矛盾,很多人都会说,站的越高视线越辽阔。可事实上,当你站在高处时,看得很远却看得很不清楚。什么都小小的,不真切。当爬得越高的时候,就越容易忽略底下的人。尤其一起并肩的兄弟,往往你上去了,却没有对他保有特权。那很容易產生心理不平衡。每个组织都会有这种状况,只要有组织,就会存在这个问题。当一个组织集权化的时候,分歧与不满就开始酝酿了。」
「你抓紧了这一点?」
「算是吧。一开始是老七那里,后来消息传开了,有些人甚至是自己找上门的。混流氓的人爱讲道义。一人得道,鸡犬昇天。你自己出息了不带他们就是有罪,更何况流氓都是换帖来的。」姜賾悟答道:「积怨深了。」
「你就不怕你也遇到这种事?」贺勤好奇问道。
「怕啊。所以我不搞那些江湖道义了。我肯定没办法周全所有人,大家该干嘛干嘛,各司其职,人人都有好处。搞得像理想国一样,一人好,人人好。大家都爱听这种话。」九爷笑了。
大家都爱钱,有人曾为了几个臭钱见血,也有人曾为了饱食一顿挨刀,可姜賾悟让大家天天能温饱,人人有钱拿,也就没那么多埋怨了。
「大家都图那点油水。雨露均沾的确困难。」他坦言。
「现在这样挺好的。」
「总还是会有人不满,」姜賾悟微微一笑:「顾全不了方方面面,我也尽力了。做了那么多,也不过是想把你抱得踏实一点。千万别哪天又被人抢了。」
贺勤愣了愣,只听他又道:「我承受不起。要再来一次,我都老了,来不及再製造回忆,那我会恨死我自己的。」他眼神炙热滚烫,话语声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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