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如同惊雷般在贺攸宁耳边响起,她急忙环顾四周,见殿内确无宫人,又去门边查看确认宫人们不会听见才大步走至床前,俯下身子低声问道:“什么人在你耳边嚼舌根?”
不免叮嘱道:“此话可不能再他人面前问起。”
小皇帝转过头,眼睛看向床顶的雕花,神情未变言语却含冷意:“何须他人说,父皇正当壮年却猝然离世,无论如何想都知事有蹊跷。父皇离世的前一日还曾考问我的功课,我见父皇神色虽显疲意,但身子骨却十分健朗,怎么第二日就不省人事,不过两个时辰便没了呼吸。”
贺攸宁越听越心惊,心下猜测小皇帝是否那日看到了什么,不由得将话问出口。
小皇帝还是那般盯着床顶的雕花,贺攸宁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还未细看注意力又被小皇帝的话语吸引回来。
“那日我就躲在书桌后,瞧得一清二楚,父皇昏迷的前一个时辰,大皇兄就在父皇殿中。”
小皇帝似乎回忆起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神色逐渐变得紧张,贺攸宁连忙握着他的手安抚住。
见他忽然提起大皇子,心中莫名抗拒道:“大皇兄如今这般模样,想来或许只是孩子脾气犯了,找父皇说说话罢了。”
小皇帝合上双眼,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是吗?”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二人久久未再言语。
此时林水铭已从宫门出回来,接过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干布,细致地将身上的积雪擦净。小皇帝体弱,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更要注意,别将寒气过了去。
见内殿门口守着的一众宫人也不意外,只笑着同的淡竹和秦嬷嬷点头示意,之后便自然地走到离内殿门最近的地方站着。
内殿并无什么声响传出,不过一会儿贺攸宁缓缓打开门从内殿走出,吩咐宫人进去守夜。
临走前瞧见殿外守着的林水铭,微笑着开口:“本宫初回宫,心中记挂着皇上,一时也顾不得旁人,竟将林公公落在后头,林公公不会见怪吧。”
天家公主行事向来我行我素,林水铭虽是太监总管,但毕竟还是个奴才,自然不敢与渝平公主计较,连忙惶恐道:“公主这番话真是折煞奴才了。”
贺攸宁本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开口,便也揭过不提,随后似是不经意开口:“本宫身边的秦嬷嬷伺候我多年,与皇上也有些情分,今日本宫瞧着皇上瘦了不少,想是身边宫人用不惯,留个有经验的嬷嬷在身边伺候也能帮衬着林公公一二,林公公觉得呢?”
这话带着兴师问罪的含义,林水铭虽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只得点头应下。
贺攸宁点头,示意秦嬷嬷留下,便乘着步辇离去,她不放心这些奴才,皇上身边还是留个自己人最好。
林水铭望着渝平公主远去的背影,即使他在宫中多年,自觉察言观色的本领不是十成却也是练的炉火纯青,可他却并未从贺攸宁脸上看出什么异样,就好似撇下他早些来乾清宫真的只是思弟心切一般。
渝平公主回京的消息第二天便传满了京都,夜里驰马不合规矩,要换作他人,言官上谏的折子早就满天飞了,但这是渝平公主。
她一出生,景成帝便赐封号渝平,就连淑惠长公主也是十岁才赐的封号,可见其对贺攸宁的看重。
虽景成帝已登极乐,可渝平公主生母是卿皇后,唯一的中宫嫡出,卿家权势滔天,又是世家之首,渝平公主虽姓贺,可骨子里还留着卿家的血呢。
在京做官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一个个都精明着,自然不会去触这霉头,渝平公主夜里驰马之事也就无一人敢提,倒是一个个瞅着宫里的动静。
卿皇后如今怀着身孕不愿管事,淑惠长公主徒有长公主之名,性子却软,是个管不好事的。
但渝平公主向来我行我素,从她曾当街鞭打世家子弟便知其性格,如今,宫中是要变天了,有先见之明的世家纷纷撤了宫中的眼线。
比打探消息更重要的保存实力,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贺攸宁要是知道自己在世家眼中是这般穷凶极恶的形象,恐怕要笑出声,现如今皇权衰落,世家横行,又何须惧怕她一个小小的公主,不过是从前她在京都的行为有些惊世骇俗,这些世家怕惹一身腥罢了。
定武候府。
一侍卫打扮之人步履匆匆行至一门前,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轻轻叩门。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推门进去,只见一男子端坐在书桌旁,大约二十岁的模样却气势惊人,男子抬眼看向来人,眉目似雪,一双丹凤眼细长,眼梢微翘削减了几分脸上的冷峻。
此人正是卿嘉述,定武候的嫡子,渝平公主的表哥,当今世家之首卿家这一辈最杰出的子弟 。
“主子,渝平公主回京了。”他家主子这两年一直派人盯着皇陵那边,看着十分重视,他一得知渝平公主回京的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禀报。
“知道了,贺攸宁这般大动作,宵禁期间都敢在街上驰马,还未进宫,回京的消息早便传遍京都了。”卿嘉述似乎早就知晓,并未有多高兴的样子。
侍卫更是惶恐,他本是在院外当差的,非有要事不得随意进入世子的冉溪院,原以为公子知道渝平公主的消息定然会高兴,只是没想到公子神通广大早就知晓,又听他这般随意地提起渝平公主闺名,一时间汗如雨下。
卿嘉述搁下笔,用手帕擦了擦手,瞧见站在下方战战兢兢的侍卫一阵心烦,自作聪明的奴才最留不得,却没当场发难,只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等房门一关,从房梁上飞下一黑衣人,跪在地上告罪:“属下看管不力,扰了主子清净。”
卿嘉述起身,朝窗边走去,笑道:“罢了,总要有些蠢人在的,不然这戏怎么唱?只是这样的人待在我院外伺候确实不妥。”
黑衣人心领神会,行礼退下。
卿嘉述看向窗外那棵五角枫,这棵树是渝平公主六岁时来定武候府玩,偶然碰见花匠布景,瞧见这株枫树苗喜欢得紧,却不将其带回宫中,而是央着他一同栽在了冉溪院。
一到秋日,贺攸宁是一定要来看这株枫树的,卿嘉述笑她,宫中什么树没有,不过一株平平无奇的五角枫,也值得她这般牵肠挂肚。
贺攸宁不理他,她自有她的道理,岁岁年年不同光景,树又哪里是从前那棵树呢。
只是不知渝平公主现今还记不记得这棵曾经她亲手栽下的枫树。
冬日里枫叶早落了,卿嘉述看着光秃秃的树,嗤地笑了一声,关上窗转身离去,不过物是人非罢了。
宫外的风雨贺攸宁一概不知,一夜未眠后便起身准备去未央宫拜见卿太后。
当今太后出生高门,是卿国公的嫡女,自幼便是高门贵女的典范,与先帝是少年夫妻,年少时也曾有过伉俪情深的时刻,只可惜岁月流光情已负,在皇权与世家的斗争面前,情爱之事不值一提,两个不会同心的人又怎能相濡以沫。
宫人们服侍洗漱时都可清晰窥见渝平脸上遮不住的憔悴,想多施些粉替贺攸宁遮掩。
淡竹接过一旁小宫女手中的梳子替渝平梳头,话语间止不住的心疼:“公主今日要去太后宫中,太后娘娘若瞧见公主这般模样,定是要难过的。”
渝平望着镜中的自己,却不在意:“父皇刚去,作为女儿的怎会面色如常,就这样吧,无需施粉。”
淡竹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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