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流下来,从眼眶,流满整张脸。
“爹…”朝朝说不出话,哭着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之前所有的打算,所有想要的,情爱,婚事,在这一刻,突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不嫁了。”她哭着说:“我要留在家里,留在这里,别不要我,让我留在这里…”
“——爹!”她终于忍不住发出小兽受伤般凄厉疼痛的哭声:“别不要朝朝!别不要朝朝!”
衡玄衍长长叹息一声,拍着怀里嚎啕痛哭的少女,低头闭着眼,眼角浸出湿意:“朝朝啊,我的小朝朝啊…”
——
春雨连绵,九公子来看她。
那时候朝朝正在和寒霜州吃饭,寒霜州来看望衡玄衍,朝朝也没啥好招待的,挽袖子下厨做几道菜,两个人一起坐在门槛抱着碗吃。
寒霜州对她说:“突厥犯边,我该回西疆了。”
朝朝嚼着米饭的动作慢下来:“什么时候走?”
寒霜州:“明日就走。”
“哦…”朝朝低下头:“那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给你带点吃的吧,西疆苦寒,什么都缺。”
寒霜州摇摇头,却说:“这些都是小事,我反而担心你和伯叔。”
朝朝抿住唇。
她明白寒二哥的意思,她爹现在病重,昏沉的时候多,偶尔才会醒来,精力愈发差了。
现在相府每天要收数不胜数的拜帖,数不清的人想来刺探他的病情,甚至有越来越多的大臣在府外叩拜,不知真心假意地说有要事求见、请相爷入宫议事。
她爹这大半辈子,有过多大权望、就有多少仇家,如今他倒下了,就像一头快坍塌的大山,有太多人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把他彻底推倒。
“我听父亲说,宫中陛下身体愈发虚弱,已经有意为诸位公子封王。”寒霜州说:“陛下无子,诸位公子之前唯有秦王封王,如果为诸位公子封王,那下一步,约莫就是禅位秦王了。”
“秦王暴躁狂傲,五公子、六公子、八公子等皆为其拥趸,六公子性情暴虐,八年前在封地杀奴仆作祀,伯叔大怒,险些斩了他,最后虽留他一条命,当着满朝百官罚他六十廷杖,让他至今跛腿不治;八公子五年前奉旨修滦河河道收受贿赂,以次充好险些造成滦河决堤,伯叔幽禁他足足三年,去年才放出来……”寒霜州说:“这些人绝非善类,与伯叔仇怨深重,你要多加小心。”
朝朝点头:“我知道。”
“好在还有两位叔父。”寒霜州:“还有蔚小姐,你的堂姐为秦王妃,有她居中回旋,总会护着你们,我也能放心些。”
朝朝抿唇笑,却并不这么想。
两位叔父也好,婷姐姐也好,也总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能护一时,也不该麻烦人家护一辈子。
“爹爹病了,年纪也大了,他累了一辈子,也该退下来了。”朝朝轻声说:“他从不是一个贪恋权利的人,我更不需要那么东西,如今天下太平,只要他们不胡做什么,那些权利就都让他们拿去…”
“…我只想爹爹好好的,安安乐乐过完接下来的日子。”朝朝说:“我最近在想,再过一阵,等爹爹好些了,我想离开京城,我们去江南,远离这些纷争,过一阵清闲平凡的日子。”
寒霜州怔住。
身后脚步声突然静止。
朝朝看见寒霜州露出有点奇怪的神色,她扭过头,看见九公子。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里,半张脸侧在阴影中,看不清神容。
朝朝睁大眼睛:“九哥哥。”
寒霜州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把剩下的话吞回去,站起来,对九公子点点头。
九公子这才看向他,他的神色平静,并不显什么异样,温和点头作回应,说:“寒公子一路平安。”
寒霜州抱拳,深深看了一眼朝朝,转身大步离开。
朝朝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有点低落,这一去,也不知多久要再见了。
她摇了摇头,站起来向九公子跑去:“你什么时候来的,吃饭了吗?给你盛一碗很好吃的。”
她在自己碗里舀一大勺香喷喷的肉汤米饭,喂到九公子嘴边:“啊——”
九公子垂眼看着她,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到底张嘴把那口饭都吃下去。
“嘻嘻。”朝朝抱住他胳膊:“好吃吧,还吃不吃,我给你盛。”
九公子任她拉着自己坐下,看她挽起袖子从小木桶里盛饭,说:“阿朝,你姐姐与秦王已经成婚了。”
“你之前说,想早些成婚。”九公子说:“我去找钦天监算过,下个月初三是个吉日,不避凶忌,宜嫁娶,诸事皆宜。”
朝朝盛饭的手停住,低声说:“你也知道,我爹现在这样,我哪里还有其他心思。”
“正是仲父这样,你嫁了人,尘埃落定,才更叫他安心。”九公子却说:“阿朝,我不是苛求你这时候成婚,我只是想将此事落定,大婚后你可以仍然回相府住,照顾仲父,一切如旧,都随你。”
朝朝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九哥哥。”她低着头,轻声说:“我爹这个样子,留在京城,太危险了,我想带他去江南住一阵。”
九公子的声音停住。
他看着她,说:“阿朝,我可以保护你。”他顿了顿,温声说:“还有仲父,他是你父亲,我不会让他出事。”
朝朝心里其实很感动,她很想一口答应。
但是权力之争是世上最残酷的争斗,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真到了你死我活最后一搏的时候,什么不敢放弃牺牲。
她愿意相信他,愿意嫁给他,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一场赌,最后是什么结果她都愿意承担,但她不想把爹一起拖上来,赌他的良心和对权力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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