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那时候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
她怀疑过,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有时候生气,想直接找他对峙,骂他负心汉,打掉他的狗头,但又有时候,又低落,又一种释然。
她还记得很小很小时候,奶声奶气问过爹爹,先帝杀人,为什么被称作“疯帝”,而爹爹也杀人,治理国家,却能让四海升平、万民昌盛。
爹爹说,因为先帝没有仁爱之心,又太桀厉自私,非把事情做绝,不给人留半点余地。
做任何一件事,要有秩序的规矩,有执行的铁腕,有柔软的心怀,和一点闭口不言的宽容。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在感情上,未尝也不是这样。
话本里的爱情总是那么纯粹无暇,但世上九成九的情谊,总还是更需要努力去维护经营的。
人总有各种各样的弱点,对美的喜爱是人类本能的天性,婷姐姐的美丽、温柔、端庄,是任何想象描绘中的女子最完美的一切,她都喜欢婷姐姐,褚无咎是一个男人,他有那么一些侧目,朝朝心里难过,但其实并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种侧目永远不会超出底线,他不会和婷姐姐有任何交集,甚至不会多说一句话,他真正喜欢的是自己。
褚无咎真的对她很好,很好很好,朝朝能感觉到,那些温柔和关切,不会是假的,他也许没有像自己喜欢他那么喜欢自己,但他也是真切地喜欢着自己。
她很珍惜这份感情,所以她愿意多付出一些包容,她愿意等到有一天,他彻底完全地喜欢上自己。
朝朝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现在,她突然发现,她错了。
也许他真的喜欢过自己,但他也同样真的对婷姐姐抱着特殊的感情,那种感情,这么多年,被他藏在心里,也没有消失。
琅琊大师亲口预言,婷姐姐命格贵重,是“天降甘霖”“救世良药”,是上天为帝君选择的妻子,是注定的未来能定稳天下太平的国母。
褚无咎宫变成功,他要当皇帝了。
他终于顺理成章地、理所当然地,可以娶婷姐姐了。
朝朝在屋里呆呆坐了几天。
大婚当晚,她就想回家去了。
但褚毅跪在地上,说殿下命令他保护王妃留在容王府,说她如果迈出容王府一步,他失职之罪,就当场以死谢罪。
如果褚无咎在这里,朝朝能呸他一脸唾沫星子。
但褚无咎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一个尽忠职守准备以死谢罪的禁卫长褚毅。
朝朝很没有办法,她总不能真叫褚毅在面前抹脖子。
但她不愿意再待在那个婚房了,她在这里有个小院子,以前偶尔会住一住,也一直被收拾着,进去就能住,她直接搬去那个院子。
褚毅没法说什么,只能默认了,但没听朝朝的把主屋的婚嫁喜字撤下来,反而让人都保存好,整个容王府至今都到处挂着红灯笼,显得有点可笑。
朝朝在容王府一连住了好几天。
褚无咎一直没回来。
朝朝闲得没事,甚至清点起了嫁妆。
她爹爹清廉,不喜奢靡,但对她是千娇百宠,从小就给她筹备嫁妆,大婚的时候,几乎把半个相府都给她搬来了。
朝朝数完一通,摸摸大木箱子上的包浆,好吧,她变成个小富婆了。
这些宝贝往常都放在府库,直到如今才见天日,有几样摆件可有意思了,尤其有个琉璃做的花鸟大摆钟,正好一对,特别好看,等把这些搬回家里,她就开箱子取出来,直接放在自己屋里啦,另一只就放爹爹屋里,剩的放回府库里积灰。
“王妃。”
褚毅过来行礼,低声说:“殿下回来了,请您过去。”
朝朝的手停在那里。
褚无咎终于回来了。
“…嗯。”
朝朝也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她站起来,说:“走吧。”
容王府规矩森严,这几日更是关键时刻,来往的侍从都屏息静气。
但今日,一直紧绷的气氛明显松快起来。
盛大的胜利让每个人都感到欣喜与荣誉,他们的主君将入主那座最恢宏的宫城,成为这万里浩大江山的主人。
潜邸潜邸,蛟腾飞入海,一朝化龙,从此君临天下,要从这里离开了
…她也终于可以离开了。
阳光洒落,透过大敞的门庭,朝朝看见九公子。
他换上了一身从前没穿过的月白盘龙的袍衫,满绣繁复金丝祥云纹,并不似传统帝王国朝大事时穿的玄金大袖衮冕那样不可直视,这样君王微服出宫规格的浅色服饰衬得他更如仙神,高贵又清冷,淡漠又雍容。
他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慢条斯理喝茶。
朝朝走进去,他把茶盖轻轻磕杯上,低低咳嗽几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的脸色略苍白,像有些虚弱,但神容与往日差别不大,甚至更淡漠,仿佛隐约有一种含戾的沉鸷
……反正,别说愧疚了,甚至没半点心虚。
朝朝更沉默了。
她这几天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可看见他这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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