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他飞快打量了一下里头的情况就微微低头垂了眼,皇阿玛板着脸躺在榻上,而他的一众兄弟们则全都跪在地下。
他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上前行礼,还没请安,康熙爷就先开口了,“老四来了,那丫头如何了?”
四爷恭敬回道:“劳皇阿玛关怀,人刚醒过来,神志刚清楚一些就问您的情况,让儿臣赶紧过来服侍着了。”
康熙爷的年纪放在这里,运气也没有耿宁舒好,坠马之后腿磕到石头上扭着了脚,不过四爷已经提前问过太医了,知道伤得不算严重,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要是真的很严重,这会儿皇阿玛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就这样随便提起。
果然康熙爷只是笑笑,“这丫头也是,朕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别到一下筋罢了。太医们净会小题大做,跟骨头架子都散了似的定要朕躺着。”
四爷乖觉道:“皇阿玛是天子,有天下的福泽庇佑自是平安无事,只不过您乃万金之躯,太医们自然加倍谨慎,一丁点都不敢马虎的。”
这话让康熙爷很是受用,神色缓和了许多,“你府里那丫头不错,待她好些了让她来见朕。”
连一个妾室都能有这样孝顺的心,想必是老四在府里头也是这样言传身教的,康熙爷看着他的目光中透着赞许。
“是,儿臣定让她来给您请安。”四爷应下,垂下的眼睛里闪过喜悦之色。
耿宁舒这几年生不了孩子,就算是有了提请侧福晋的名额,想晋位份也有些难度。可这次阴差阳错有了救驾之举,那就不一样了,他要好好利用起来,在皇阿玛面前多刷刷脸,为她铺路。
两人说话的时候,其他的阿哥们老实跪着,一句话都没敢插嘴,暗地里却是羡慕嫉妒老四有个这样有本事的妾室,给他在皇阿玛面前长了多少脸。
刚才他们都被康熙爷的威压镇得喘不过气来,结果老四一来,凌厉严肃的老父亲顿时换上了慈祥的脸。
三爷的心里尤为五味杂陈,怎么自己的嫡福晋跟老四家的妾室比起来,越来越不如了呢,实在有些丢面子。
御帐里的气氛因为康熙爷转好的脸色好了一些,跪着的阿哥后排忽然有一个摇摇晃晃倒了下去,惊呼声顿时此起彼伏,“十八阿哥!十八弟!”
“小十八怎么了?”康熙爷双手撑着床沿紧张地向前看。
梁九功亲自上前查看了,“禀万岁爷,十八阿哥晕倒了,奴才摸着额头滚烫。”
“怎么回事?”康熙爷瞪眼,“方才不是还好好的?赶紧叫太医进来!”
还好太医们都在帐子外头候着给他治腿,很及时地进来了,面诊号脉之后急道:“十八阿哥起了高热,嘴里念叨着什么老虎,别过来之类的,许是白日受惊过度,须得尽快退热才是。”
没等康熙爷发话,八爷先膝行上前两步,“十八弟尚且年幼,高热一事可大可小,请皇阿玛准许儿臣将他抱回自己的帐子好生治疗。”
康熙爷本就担心十八阿哥,当然应允,“快去!”
见八爷出去,太子爷有些懊恼,这点他也想到了,只不过还在思忖要是带了小十八走,皇阿玛会不会说他放着父君不关心,就被老八抢先了。
老八底下的人不仅跟自己的人作对,他也总是抢了自己的风头,他脸上显出几丝烦躁来。
太子爷是跪在最前头的,康熙爷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表情,立刻想到十多年前自己征战噶尔丹的时候病了,太子也是这副不痛不痒的表情。
新的恼火勾起了往日的旧怨,他顿时怒不可遏,抓起一个引枕就朝着太子砸了过去,“幼弟生病,你作为兄长竟如此不耐烦,不顾念一分兄弟手足之情!”
帝王一怒,所有人都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四爷在心中叹了口气,皇阿玛哪里是因为十八弟的事情这么生气,还不是因为老虎扑过来的时候,太子往后退了,没有挡在他前头。
任谁见到猛虎都直觉会害怕的,可就因为他是太子,就让皇阿玛格外震怒。
太子爷当然喊冤,“皇阿玛,儿臣没有,儿臣也是担忧小十八的……”
可怒火冲头的康熙爷哪里会听,“滚,都滚出去。”
想起太子当时退的那一步,他就难免会想,太子是不是巴不得他葬身虎口,好早些登基。
众阿哥们都退出了御帐,快步往回走,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太子有任何的牵扯。
四爷回到帐子里,耿宁舒正在用晚膳,因为有伤在身,她不能吃辛辣,草原上新鲜的蔬菜也少,她就叫了羊肉泡馍来吃。
一股子香味勾得他的肚子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来这乱糟糟的一天自己忙道都没记起来吃东西,现在暂时歇下来立刻觉着饥肠辘辘。
四爷就道:“给爷也来一碗。”
袁有余早就料到了,耿宁舒吃的东西主子爷总是会有几分兴趣的,已经备好了等着呢,待他的话一传到,就亲自端了上去,另配了几碟子清爽的小菜。
四爷先喝了口汤,这汤是拿整根带髓的棒骨熬的,盈满了骨髓的油脂的香气,一口下去油润鲜美。
肥瘦相间的热气羊肉炖到入口即化,都不需要用力嚼,唇舌一抿就碎了。不过要说这一碗里头最绝的,要属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馍块,掰成小小的碎块,软乎乎吸饱了美味的汤汁,吃进嘴里立刻满足到令人喟叹。
最累最饿的时候,一碗碳水最是抚慰人心。四爷很快将一整碗都吃完了,又暖又香,将这兵荒马乱一天的疲惫都赶走了。再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他才觉得一颗心跟饱饱的肚子一样踏实下来。
天色暗下来,到了就寝的时候。耿宁舒还伤着,自然是没法伺候他的,还占了床榻很大一块地方,就问:“爷,要不奴才睡那边的矮榻上?”
她现在行动方便,没法回自己的帐子睡。不过即便是委屈自己一点,她也不可能开口让他去钮祜禄格格那里的,她不争宠是一回事,把人推走那就是傻子了。
四爷斜了她一眼,“爷还能让一个伤了的人迁就?好好在床榻上歇着就是了,又不是不够宽敞。”
他说着就睡了上去,小心跟她保持了一截距离,像是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似的挑了挑眉。
耿宁舒连连点头,“爷果然是神机妙算,一点不错。”不用给他腾地方更好,这床比其他地方舒服多了,她就不客气地也躺下了。
伺候的人吹灭了烛光,全都退到屏风外头,经历过一番折腾身心俱疲的他们很快睡着了,四爷还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来晚了一步,没能在虎口及时救下她,怀里只剩下血淋淋毫无生气的她。想到她从今往后就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他心口发闷发痛,像是被猛虎的利爪掏过一般,撕心裂肺。
四爷猛地惊醒,扭头看向旁边,见她还好端端地睡着,这才擦擦满头的冷汗坐起来,喝了杯茶定定神。
他用手按住胸口,心脏还在里面狂跳,梦中的痛处还在。不知不觉之中,面前这个女人竟已让他有了这样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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