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海最终也将汇连成一片,千百年间,连险峰都化为了幽谷。沧海桑田之慨叹,亦不过如是。
流连于通天唇边的笑意尚且未收,那青萍剑便已铮然出鞘,在他的掌中化作疾光一道,斩向前方。
剑意凌空化虚,去得似缓实疾,只是如同一阵荏弱的清风,吹开了环合的云雾,拂过了山脚。但只仅仅过得一会儿,被其催逼开的云雾,就重又聚拢了回来,漂浮遮挡在峰周。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通天做完了这一番无用功,泰然自若地还剑入鞘,只浙一歇的功夫,便是飞鸟惊起,猿声犹如啼泣,面前的整座山峰仿佛都被刚才的那阵清风给吹醒,山中的灵识万物如同就将要经历什么灭顶的灾劫,纷纷出逃。
一时间群鸟惊飞,虎啸猿啼,打破了山中的宁静。这兵荒马乱的末世景象,乍看过去,竟然也蔚为壮观。
云上倚剑而立的仙人垂目看着这一切,似笑非笑地念了句:“逃得这般快,但跟着我去蓬莱,又有什么不好的?”
通天的话里仿佛有些小不忿的意味,却依旧用着很是无所谓的语气,他也不拦这些禽鸟走兽逃命,只略略抬高了云脚,避让开一只慌不择路,竟然往自家怀里扑过来的傻鸟,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归群,跌跌撞撞地飞远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待到下面已经没了什么动静,大概山里能跑的也都跑完了;他方挽了挽袖子,朝下平摊开了手掌,又缓缓地向上抬举而起。这动作看起来仿佛是在试图将什么东西牵引起来,但他掌下又确实空无一物,只有隆隆的连声巨响,一开始还被闷在地底,渐渐地,有若轰雷平地炸开。这声响随着通天手上细微的动作,从底下的山脉之中传出,听起来仿佛是什么地陷山洪之类的天灾前兆。
通天的手掌只堪堪停举到了胸前,也就不再往上去了,山声随之稍歇,接着却是整个秦岭山脉的幅员万里,都隐约摇晃震动了起来。更远处的山岭在这阵震动之中被唤醒,茂林起伏不定,如被狂风掀起,飞鸟群群,惊掠入长空。
四下里的巨石滚落水中,泉流自半空泄下如雨,原来随着通天催动自家脚下踩着的雪白云朵往上去,这才教人看清楚,他手下的那一整座峻险的山峰,也正跟着他离地而起。仿佛是一柄长剑插在地里,终于有一天来了侠勇之士,将它拔了出来。
虽然手上正在做这事,一点都分心手抖不得,通天还有余闲在心里自嘲上一句,这情景看着倒也挺壮观,估摸着就是真实重现的力拔山兮气盖世。
那云抬升极慢,仿佛是不堪重负,缓慢地往上爬升——它虽然只扛着一个通天,可通天的手上却还提着一座山峰呢。好在虽然通天随手抓了这朵野云踩着当苦力,却并不打算为难它,左右也抬升够了高度,便是提着走上几步,也不会撞到别峰了,便大发慈悲地放它离开。那雪白的云朵忙不迭地往山中一窜,转眼就归入茫茫一片山岚云海之中,再找不到了,留下通天在后头看它跑得这般快,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来。
通天就这样拎着刚被自己一剑削断带走的峰头,闲庭信步地从白云上头踏入了虚空之中,一边走,另个空着的手在袖里一边掐了几个指决,提着的那山峰就迅速缩小,化作一道流光,投入他的袖中,这般轻轻巧巧地,就被他随身带走了。
原来通天在秦岭山中寻觅了半天青岩旧地,未果,一点旧景都没见着,别说物是人非了,连那物也全然没有一点眼熟的地方。最后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干脆就拔了剑连根削起一座山,袖了带走,留下一个山窟窿,过上几年若还想得起来再来这边看,想必就会是幽谷地貌了。
偏偏他挑的这山峰,确实因为座于灵脉之上得了些温养,生得好看,但通天挥剑下手的时候却没有伤及灵脉,也削它一截下来。是以他袖着带走的,与洪荒各地的普通山峰一般无异。虽然有些青岩往事追忆故旧的借口好找,但实际上也是通天实在是吃得太饱闲极无事,才有这么多余的精力,折腾了这样偌大的动静,自秦岭带了一座山到东海蓬莱……打算在装修洞府时候用上它。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种无聊之事也并不是他开的先河,从前巫妖终战过后,天地间第二次量劫落定,不周被共工撞断的那一截就被元始天尊拿了走,前世里他仲兄历来炼器的丰功伟绩里,还包括拿不周残峰给炼了个法宝番天印,砸起人来特别好使。
排山倒海,呼风唤雨,这在神异传说中本来就是仙神之属的标配描述,搁在这洪荒里那也一点都不让人奇怪,事实上大家都能做得到,有没有这么无聊当然另说。通天自觉今日此举,做出来那完全是一点压力都没有的。
……
于是现在通天就这样带着从秦岭山中顺过来的一截山峰,站在东海之滨,准备运到蓬莱岛上倒插着造一个三星望月,却有些尴尬地发现,没有一朵云愿意载他出海。招手不来,他自走到近前,它们竟然还纷纷退避,机智灵活得不得了。
通天不由抽了抽嘴角,他用袖里乾坤收了山峰之后,这山的重量并不会加身。这些云如此避之唯恐不及的,别是秦岭山中才刚作弄了一回,转眼把自己就给列入了拒载的黑名单了罢,往后四方行走,难道连云路都没得走了么?那听起来也委实太可怜了些。
但这也不对,他从秦岭一路过来东海,走的就是云路,没有已经到了这里再说拒载的道理。有一团绵绵的白云从他身侧飘过,通天伸手捞住,那软而凉的一团就在他手中使劲地扭动,想要挣脱,通天就这样仔细观察了片刻,方才断定,它着急想要避开的并不是通天自己,而恰恰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东海。
然而——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一团白云眼看着实在没法从通天手里挣脱开,也不扭了,嘤嘤地下起了雨来,竟然是哭了。
“……”这什么鬼。
这个问题光凭观察,一时间通天实在也是看不出来,于是干脆在指尖聚上一点神通之力,抹过转眼已缩水了一点的绵软云身,替它开启了灵智,方便张口说话,给自己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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