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姜宛有时候会想,她要做到哪一步,凌然才会放弃她。
或者说,凌然要做到哪一步,她才能彻底放下他。
冬夜风雪凛冽,她蜷缩在他温暖大衣里睡着了,像个冬眠的小动物。也做了很长的梦,梦见她晚训回来,在家属院里喊姜凝名字,把奖牌举给她看。姜凝从厨房窗户招手,她就一路跑上去,打开门。炒菜香气充溢楼道,罗星沉在客厅里拆枪,瞧见她,一把举起来,俊脸笑得掀起褶皱。
“我们宛宛辛苦了。”
她梦醒,眼泪没干。
游魂似地飘到客厅,瞧见一瘸一拐鬼鬼祟祟同时出现的宋燕。两人都眼尖,看到了对方身上那些不明不白的痕迹,心照不宣地假笑一下。
“出来喝水?”
“出来喝水。”
姜宛和宋燕并肩在餐桌边站着,倒水,喝水同步。尴尬中,姜宛先咳嗽了一声。
“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燕望天:“其实,也不算。还没有确定关系。”
姜宛震惊:“你不喜欢他吗?”
“不喜欢我睡他干什么。”宋燕正色。
“那他不喜欢你?”姜宛略微思索,立即摇头否定:“不可能。”
宋燕脸红,想了一会,又捂上脸。姜宛看呆,托腮惊讶。
“这么喜欢啊。”
“哎你别问了。我俩的事儿很复杂,一时半会理不清楚。”宋燕快刀斩乱麻,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总之就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睡,免得后悔。”
说完她就快步回房睡觉去了,留姜宛一个人发愣。纱帘外,天边泛起白色,是凌晨了。昨夜的余烬还在她心里烧,很烫,把某个位置烫出一个不可修复的窟窿。
“爸。我这次喜欢上一个男的,他迟早会丢下我先死,你说,我还要不要继续喜欢他?”
想到这儿,她呆住了。抓起车钥匙穿衣出门,要去找一个人。
03
姜凝清早开门,瞧见姜宛笑嘻嘻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三个包子,两杯豆浆,一碗馄饨。
“失恋了?”
姜凝问得犀利,姜宛噎住,不好意思地挪进来,腆着脸把早餐放下。
“妈,我昨晚梦到我爸了。”
姜凝动作停住,过了几秒才回应。“哦?”
“我们都在漠北那时候。”
姜凝转身,去厨房倒茶。姜宛站在门口,少见地有点局促。其实罗星沉不只是自己的伤疤,也是姜凝的伤疤。这么多年,谁都没提过,但那一片巨大黑洞就横陈在那,经年累月,隔绝了她们提前和解的可能。
倒了茶出来,女人神色恢复如常。姜茶入胃暖和,还是当年的习惯。
“听说,那人去找你了。”
姜宛假装没听懂,勉强笑一下:“没有,你别瞎想。”
“宋燕告诉我的。那天你们来包饺子,我加了她微信。”姜凝笑:“你脸上藏不住事儿,又不愿意和我说。”
“怎么回事这个浓眉大眼的,净泄露情报。”
“听说他这次进去,很难再出来。”姜凝捏着水杯柄,神色很平静:“病情恶化了,而且有瘾。这种人,现在死,死得太晚了。”
“妈你现在好冷酷我好爱。”姜宛小口喝姜茶。
“不冷酷,当年能答应你爸求婚么。”姜凝微笑,瞧着窗外朝阳。
“我知道,他特别好,很多条件好的喜欢他。但也倔,和每个相亲对象都说,自己总有一天会早死,想好了再结婚。” 姜凝转茶杯,脸倒映在水中。
“他也这么问我。我说,我不怕。”
“那时候我以为,我没那么喜欢你爸。不爱说话,不爱交际,跳舞也跳得不好。你不知道吧,你爸跳舞可难看了。”
“我那会儿大学刚毕业,就爱带他四处逛,他喜欢看书,但又怕我老上舞厅去,其他男的会和我聊天,就揣着本书上舞厅,看我跳。一米八七的个子,警校都有名。别人见了他,都不敢和我搭讪。”
“我知道他喜欢我多点,所以就想,哪天他死了,难过的是他自己,不是我。”
姜宛没再听下去,把脸埋在臂弯里。
“后来才知道,他早就想开了,想不开的,是我。”
姜凝像在说别人家的事,空出手,摸姜宛头发。
“人这辈子没想的那么长,选你最想选的那条路走。妈妈当时没想清楚,以为想要的是天长地久,得不到,所以怨恨,昏了头,后来选错人。在医院躺了这么多年,明白了。”
“其实所谓的天长地久,是你俩就算不在一块,甚至再也见不着了,他也是你唯一的爱人。”
04
姜宛离开后,把凌然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备注改成狗东西。
刚通过好友申请,狗东西就发来一条新消息:
“晚上有空吗。”
姜宛脸烧起来,思索。这人每天忙到没觉睡,娱乐营销号商业财报都有他,怎么还有精力约人。
”没空,剧组排练。”
她打下一行冰冷文字,犹豫一会,刚要撤回,他就回复。
“那我去剧场看你。”
“不行!!!”
姜宛紧急打字,三个感叹号。最近几天大戏连排,都是吃情绪的戏份。她和许煦在台上又吵架又谈恋爱又接吻的,还有两场十分意象派的床戏,凌然现场观看,能吃得消?
嘴上说不在意是一回事,心里是另一回事。姜宛愁眉苦脸,盘算要怎么安排这两尊惹不起的菩萨,
“我不看排练。结束时间发我,车在门口,见一面就走。好不好。”
他发语音,还问她好不好,太犯规了。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又听一遍。这狗男人有点东西,语气和昨晚上问射她身上好不好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她很想发个不好给他,但没有。上头时男女都一样,时时刻刻都想见,哪怕只见一秒钟。
“那只见一面。”
她打完字咬牙。真没原则啊姜宛。但他回复比她反悔更快,又是一个几秒的语音。
她按下播放,搁在耳边,听他什么都没说,就是笑了一下。声音很低,无奈,但心甘情愿。
风声雪声,车流呼啸。江湖险恶,如履薄冰。他靠着车窗给心上人发语音,笑得像个十八岁刚追到校花的傻小子。
05
姜宛当夜排练上全妆,精心搭配了唇色和内搭。赶巧今天排全剧尺度最大的一场戏,男女主角冷战之后,范柳原晚上去了白流苏的房间,两人弄假成真,变了真情侣。
这场戏台词不复杂,复杂的是场面调度。道具梳妆台朝着观众席,原剧本里,他们先是在梳妆台上做了一回,后来才在床上。
开场她穿薄睡衣,樱桃粉吊带,绣花丝绒拖鞋。在妆台上拆发网,范柳原藏在阴影里,靠在窗边看月亮。
假戏真做是从接吻开始,她知道范柳原不想结婚却想要她,心里不愿意,但毕竟眼前是个有魅力的,活生生的男人。而她在十面埋伏的老宅里为了把自己售卖出去做太太,斗得身心俱疲,需要有这样一个温存的晚上。
哪怕只是虚幻的温存,哪怕他爱她,但他对他的爱不过如此。
白流苏在台上抱住他,双腿抬起来,卡在他腰上。剧本里这么写。排到这儿,许煦又NG了,说还没准备好,下台下得很狼狈。姜宛是唯一面朝他的人,能瞧见他匆忙下台的原因——他对她起反应了。
百无聊赖,她在台上等。场务人员想必是见过大场面的,根本不当回事。该收光收光该补妆补妆。过了一会,许煦回来,额发掉下几绺,神情很复杂。
她进入状态很迅速,先揽住他脖颈再吻喉结,关了麦问他。
“这么快?”
许煦笑得勉强,露出几颗犬齿,捏她脸。
“别太得意,白小姐。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她不以为然,嘁了一声。论专业度,他俩都不差。许煦只是镜头经验丰富,但她可是在剧场磨练出的基本功。
之后的吻戏和床戏两人都较劲似地发挥,在互相折磨方面棋逢对手。她诱骗着他走进内室,变被动为主动。因为在这个场子里,内心空空而渴求被爱的,却是多金又多情的范柳原。
排完了这场戏,导演忘记喊卡。许煦先起身,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当然不是真的,但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纱面道具屏风,有无数遐想空间。
他额角汗水晶莹,衣领敞开大半,胸腹肌肉显眼。姜宛着实累到,当真是被他扶了一把才能下床。
无限贴近时,荷尔蒙气息笼罩她,姜宛后知后觉,意识到许煦也不再是那个十八岁的高中生。他已经成熟太多了。
06
这幕戏排完,导演很满意,散场后难得没有留下所有人从头复盘。姜宛突然多了半个小时自由时间,立即冲去洗手间补妆。
尤其肩颈上许煦留下的痕迹,要用遮瑕处理干净。
她在洗手台扑粉,隔间里出来一个人,走到化妆区,拿出化妆包,也开始补妆。
剧场主厅可以容纳五千观众的大型表演,后台化妆区也无比宽敞。但此刻只有她们两个,所以姜宛从一排排打了聚光灯的化妆镜里,可以轻易看到对方的脸。
竟然是那个CANEL美女。
她放下粉扑,先打招呼。嗓音有点干,还有点抖。
“你好。”
对方也放下唇膏,看了她一眼,合上化妆包,转身面向她,伸出手,表情友好,大方,善良。
“你好。有听说过你,是六哥的前女友吧。初次见面,我叫sa。”
07
姜宛没和sa聊多久,但出了剧场大门,冷风一吹,头脑清醒后,觉得很想抽根烟,思考一下人生。
然后她就瞧见了路边的黑色大G。
她裹紧了风衣,想了一会,还是朝那辆车走去。心里想了很多质问的话,走到车前,门开了,却是林秘书。
“姜小姐。”
还是斯文又抱歉的笑容,因为看见了她眼里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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