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案昭雪之后,那六人相继伏法,但罪臣和族人想见的到,太后不把事情从头到尾理清楚,不把所有疑点查出真相,毕生都不会罢手。自那之后,惶惶不可终日。
“忠良受辱,知情不报已是大罪,参与其中便是罪不可恕。”
书房陷入了片刻的静默。
裴行昭最不愿触碰却偏偏经常触碰的记忆,便是陆、杨二位袍泽的冤案。
那一年,陆麒调入京卫指挥使司,拱卫京师,杨楚成任保定总兵。
案发前,兵部要在京城集结十万精兵,支援战火不断的江浙、青海。杨楚成接到公文,翌日便赶至京城,别的武官不似他离京这样近,他便需要等候几日。
等待期间,少不得与至交旧识团聚。
在背叛二人的幕僚怂恿之下,那日晚间,他们到一名幕僚在京的宅邸畅饮。
期间陆成等人安排了几名献艺的女子,展示琴书画及舞技。
诬告二人的女子名为黛薇、红柳,有幕僚说她们都因受到过裴行昭的救助才得以活命。
是活着,却沦落到了下九流,陆麒与杨楚成因着裴行昭的缘故,少不得唤到席间细问一番。
两女子一面说着编的滴水不漏的谎言,一面侍奉酒水。
酒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两人衣服上的熏香。
陆麒、杨楚成不知不觉便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分别躺在正屋、厢房的床上,只觉头脑昏沉,身体有些乏力。
缓过来之后,察觉到宅邸静得出奇,扬声唤人,无人应声。与此同时,嗅觉恢复,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他们连忙走到院中,看到的是横七竖八的下人尸身浸在血泊之中,和官兵齐刷刷对准他们的弓箭。
任谁也是逃无可逃。
他们入狱之后才知道,黛薇、红柳天没亮就跑去刑部击了登闻鼓报案,状告他们强占民女,杀害无辜。
在她们的口中,自己只是一商贾放在别院的管事丫鬟,事发当日出去添置胭脂水粉晚归,路上遇见陆、杨二人,他们一眼看中,竟尾随她们到了别院,强行入门,反客为主也罢了,还要行那苟且之事。
她们抵死不从,下人义愤填膺,要合力将二人赶走,却不想二人嗜杀成性,二话不说便将下人全部杀了,随后便对她们霸王硬上弓。
她们趁他们入睡之后跑出别院,直奔官府告状。
也难为她们做戏做得全:脸部被甩过耳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颈部都有被手掐过的明显淤痕。刑部寻来宫里通刑事的老宫女为她们验身,亦是明显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情形。
委实一派凄凄惨惨。
陆麒、杨楚成锒铛入狱,背负的罪名又是那样肮脏。
最要命的是,背后的人栽赃成功了。
陆、杨二人背负着罪名骂名身死。
有多怒,有多恨,有多想将三法司夷为平地,裴行昭已不复记忆。她始终铭记的是,即便穷尽余生,也要将案子的每个细节查清楚,要将所有参与迫害诬陷袍泽的人屠戮殆尽。
崔阁老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翻案昭雪对于裴行昭而言,不过是清算的第一步,她要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以命抵命。
分量越重的人,她越会告知世人,他们赴死的重要原因,是曾参与迫害忠良,要世人明白,忠良即便身死,忠魂仍在,有袍泽延续。
裴行昭回顾袍泽过往的时候,崔阁老在回顾的是她的一些事。
那样一桩冤案,翻案的可能极小,尤其案发时裴行昭与袍泽相隔千里,忙于战事,着手翻案时,已时过境迁。
就算那样,她也做到了。
有三个月,官场的人都说,裴行昭疯魔了——
她每日一道折子奏请亲手核实陆、杨一案,先帝说她吃饱了撑的,京城在北,她在江浙,谁还能把案发地、刑部给她搬过去不成?便置之不理。
她连上了三十九日奏折,每一份奏折中都无个人情绪,没有抱怨,也无不忿,但每一日对案子的质疑都在增加。
官场的人服气了,先帝也服气了,说那你就查,但你要是为了这事儿离开江浙半步,便军法处置。
裴行昭答应了,之后陆续提出请求,使得骇人听闻的事情接连发生:刑部所有与此案相关的公文卷宗口供,她要调阅;
在那所别院被杀的所有人的尸骨,全运到江浙,她要和仵作一起验尸;
能够找到的所有证人,也都给她全须全尾地送到江浙。
有了之前被她磨烦月余的恐怖经历,先帝哪有不应的,却也深知她为袍泽就没做不出的事儿,命锦衣卫和自己的暗卫实为监督地“协助”她。
她在全部证供中找到了人证之间相互矛盾之处;
有七名人证在她的讯问之下招认,是被背叛陆、杨的幕僚收买,或是人云亦云地做了伪证;
她通过被杀的人尸骨上的痕迹,结合刑部仵作的记录,找出十一处并非陆、杨出手令人毙命的证据。
层层击破之后,人证相继供述自己所知的全部实情,拼凑起来,全然还原了冤案的真相。
裴行昭请求先帝指派最得力的查案高手,推倒她查到的真相。
先帝不搭理她。
裴行昭再上折子,请求委派三法司首脑到江浙,核实或推翻她查到的案情原委。
她从开始到如今,傻子都看得出她的意图,但她绝口不提翻案昭雪,一直像是遇到谜题一样,要自己解析,再要别人推翻自己得出的答案。
先帝被她闹得要头疼死了。
很多帝王终其一生都不会承认自己有错,想让他们推翻做出的决定,不亚于登天。先帝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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