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把自己分出去过不成?分出去就能不认那个爹了么?言官不追着他弹劾几十年便是见了鬼。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作死,作孽。
到最终,不过是他还他儿子那条命——他是这么想的么?
明明是一把治国的利剑,却要背负着他爹带给他的不堪的罪名断送仕途,赔上性命。
来日葬身的几尺黄土,能否承载他一生的抱负,一世的遗憾。
裴行昭的手迟缓地抬起,按了按眉心。
这时,门外传来阿蛮含着喜悦的通禀声:“太后娘娘,韩琳回来了。”
“传。”裴行昭拿过看到一半的折子。
韩琳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韩琳回来复命。”
裴行昭睨她一眼,“十来天之前的差事,今日回来复命,我是该夸你,还是该罚你?”
“……您看着办,心里怎么舒坦怎么来。”
裴行昭唇角扬了扬,“滚过来吧,帮我磨墨。”
“好!”韩琳利落地起身,转到案前。
裴行昭见她一身玄色箭袖粗布衣,打趣道:“跟着芳菲学刺绣,学得化繁为简了?”
韩琳笑道:“哪儿啊,骑马到皇城外,穿别的料子不自在。”
裴行昭眼睛像猫儿,韩琳则是笑起来的样子像猫,特别可爱。她不自主地随之笑一笑,“听人细说了你上回办的陆成那差事,不错。想要点儿什么?”
韩琳见她心绪转好,言辞便不再守着礼数,“想跟你喝酒。”
“你们哥儿俩怎么像是从酒缸里蹦出来的?整日里就惦记着喝酒,你才及笄几天?”裴行昭对谁都有定力,只有这个孩崽子能轻易地惹得她数落。
“你十二三就开始喝酒,当我不知道?”
“我那是缺觉,不喝酒睡不着。”
“原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办了什么事儿。”
“滚吧你。”裴行昭横了她一眼,“有没有去青楼找人拼酒?”
“没有,只是去赌了两回,赢了点儿小钱儿。”
“……”裴行昭扶额。
“这可是跟你和沈帮主学的。”韩琳振振有词,“师父教什么,甭管对不对,都得学精……”
“我怎么一瞧见你就想打人?”裴行昭说着,已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巴掌。
韩琳只是笑,笑容愈发璀璨。
“兔崽子,你活着的盼头就是气人吧?”
“诶呀,”韩琳放下墨锭,移步去亲昵地搂住裴行昭,“一年也就淘气十天八天的,我够乖了,你有我这样的徒弟,偷着乐去吧。”
“谁是你师父?”裴行昭揉一把她的小脸儿,“我已经有二十多的儿子喊我母后了,你就别给我抬辈分了,成么?”
韩琳好一阵嘻嘻哈哈。
“正好你回来,愿不愿意帮我跑一趟?”裴行昭问道。
“愿意啊,是去崔家带个人,还是去别处?”韩琳知道崔阁老进宫的事儿。
“去罗家,把罗家大老爷、大太太给我遮人耳目地带进来,安置到花园里宽敞的地儿。”
韩琳一看便知,“手又痒痒了?”
“嗯。”
“那太好了,我最喜欢看你收拾人。”韩琳难掩兴奋。
裴行昭又是一阵无语。
韩琳笑盈盈地出门去,离开皇城,直奔罗府。
见到罗家大老爷、大太太,已全无在裴行昭面前的欢颜,满脸肃杀之气,“太后有口谕,二位接旨吧。”
第38章
裴行昭这边, 韩琳刚走,张阁老过来了。
“天色不早了, 一起吃饭吧。”裴行昭引着他到宴席间, 吩咐宫人传膳。
膳食不过八菜一汤一壶酒。张阁老又想到了皇帝,只要不设宴,平日食素, 摆上桌的也不过六味八味。他笑了笑,“太后和皇上的膳食, 要比诸多门第还要节省。”
“一两个人,能吃多少?”裴行昭遣了宫人, 只留了阿妩、阿蛮和李江海,亲自给张阁老斟酒, “我是酒管够就成。”
张阁老哈哈一乐。
裴行昭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坐下来, 仔细端详着对面亦师亦友的人。面容清癯, 眉眼内敛沉郁,目光温和澄净,鬓边却已染了霜雪。“这几个月, 着实辛苦您了。”
“这是哪儿的话,朝臣最怕的就是无事可忙。”张阁老对她端杯, 喝完后起身倒酒,说话也不与她见外,“前一阵你在宫里七事八事的,倒是有些担心,你受不住那等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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