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名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来,放下一叠衣物。
“我和你弟弟吃过了,你慢慢吃。”杨夫人叮嘱着,转去整理衣服,“这几天跟房里的丫鬟给你做了几件衣服,在家的时候就换着穿。对了,官服要不要做一两套备用的?”知道女儿的差事不乏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时候,筋骨是早练出来了,衣物的损坏却是不经意间就发生的事儿。
“也行,做两套备用的吧。”杨攸道,“经常骑马,一个不注意,衣服就被树枝什么的勾破了。京城有这种铺子吧?就是做官服绣样、补子的铺子。”官服不是闹着玩儿的,绝不能出差错。
“有,问过了,做得又快又好,找不出丁点儿差错。”
“那就好。”杨攸顿了顿,“您这一阵,在家里忙什么呢?”
“就是迎来送往的。送来家里的帖子,你挑出来让我有空可以见的,我已经和几位夫人走动着了。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京城最近出的一些事。”
杨攸有点儿意外,“好事啊。”之前的两年,母亲不论在不在她任上,都不与人走动,只和家里那些三姑六婆凑在一起。
“说起来,近日那些言官,不打他们一顿,真有些不解气呢。”杨夫人道,“大伙儿都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这次是英国公,要是你或是相熟的人家里做官的呢?那个姓方的也太过分了。”
“可别这么想。”杨攸笑道,“打他们就是真给他们脸了,他们就又有个能安慰自个儿的由头了:就算是错了,最该被尊重的言官这不也挨打了么?不欠谁的了。还是这样好,让士林的人钝刀子磨着。放心吧,这事儿不闹个一两年不算完,就算姓方的病死了,也只会被认为是和手足、族人掐架掐不过,把自个儿气死了。”
杨夫人轻笑出声,“真是这样?太后娘娘也是这么想?”
“真是这样,言官能不打就别打。”杨攸想了想,耐心地道,“当然,他们不识相的话,那就要往死里打了,太后娘娘原本是真要发落他们。但是英国公要说原委,锦衣卫也说了,那这事情就得缓和着办,不然英国公就不是完全占理的一方了——是受委屈受气了,但太后娘娘给他出了气,别人会这样看待。有时候,打了人不见得占便宜,不动手反而有好处。要不然,打仗怎么都喜欢兵不血刃呢?”
杨夫人认真地品味了一番,“总算明白几分了。”
“自己明白就得了。”杨攸叮嘱。
“我晓得,关乎太后娘娘的心思,怎么能跟别人提呢。”
杨攸满意地笑了笑,就着可口的菜肴,连扒了小半碗白米饭。
杨夫人整理好衣服,整整齐齐地码放起来,望了女儿片刻,噙着微笑往外走,“我该回房了。”
“那什么,”杨攸实在忍不住了,转头问道,“太后娘娘到底跟您说什么了?”
“说什么?”杨夫人在脑子挑拣着最重要的一句,结论是挑不出,就随口甩了一句,“说别人是用脑子跟她玩儿心眼儿,我是用命跟她玩儿。”
这还真是小太后的做派,说正经事不用正经词儿。杨攸想笑,又实在不好意思笑出来,用按眉心的动作掩饰。
杨夫人却走到她身边,取出帕子,给她擦去唇角的饭粒,“想笑就笑,也不怕憋坏了。不过,太后娘娘说的对,先前照着她说的办,想着权当是个差事吧,不成想,真有些用处,时日久了,益处应该会更明显。”
“她是为了我们好,是我们的福气。”杨攸绽出了笑靥,却是分外柔和的笑,透着点儿亲昵,“给弟弟请的先生,过几日就到了,您到时候见见。”幼弟习武是不可能的事儿了,母亲已经失去了两个习武的至亲,再不能允许幼子步上长子后尘的任何可能。
“好,束脩仆从什么的,你看着安排好,免得我不明就里,委屈了先生。”杨夫人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吃饭吧。尽量早点儿歇下,别又看公文看到半夜三更的。”
“嗯!”杨攸有心再跟母亲说说话,转念作罢。
她一见母亲有所转变,就变回先前的孝顺样子是应该的,但母亲要是又变成不可理喻的做派,她就又要暴躁至极,跟着变回冷脸冷眼的样子。在家是过日子,又不是带着行头变脸唱戏,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一早,皇后循例前来请安。
裴行昭昨晚耗到后半夜才睡,早间就起得有些晚,正在用早膳。
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再吃几口?”
皇后从善如流。
宫人给皇后摆好碗筷杯碟,又奉太后之命奉上小半碗燕窝。
皇后默默地享用着燕窝,看起来心事重重。
裴行昭仔细回想了一番。
近来她抽空去看过大皇子两回。那小子如今在学的是幼学中庸那些,翰林院随意拎出一个都能讲解得十分透彻,她需要回答的,是他私下里看一些史书、习字作画遇到的疑问;
习武方面,还需要每日蹲马步,他自己最感兴趣的是骑射,但只能骑马归骑马、射箭归射箭地分开习练,不然容易摔下马,等到蹲马步的时间昭示着体质过关了,才能让他尝试着能不能内外兼修,打坐运功,再有了些成效,骑射才能撒开手由着他的性子习练——就算摔下地,他也能护住自己不伤到筋骨。
要她看,习武方面的资质,跟小时候的自己、韩杨韩琳比较的话,差了一大截,但要是跟他爹比的话,就是强了百倍。总之是值得用心点拨的苗子,年月久了,可能就会发现他真正有天赋的武学,譬如刀法剑法枪法甚至暗器。
皇后对她前去看过、指点过还是非常高兴的,明显就是孩子的事大过天的主儿,今儿这是怎么了?心疼儿子习武太辛苦,不想让他学了?那也不至于这样,她的态度是孩子喜欢就学着,半途而废也没事,只要有个好身板儿不做病秧子就行。
裴行昭边用早膳边琢磨,吃饱了就不再做无用功,遣了宫人,问皇后:“有心事?”
“您看出来了。”皇后当即承认,“有件事,我实在是气不过,定要管一管。”
“说来听听。”
“是我母族黎家的事儿。”皇后道,“这一阵,言官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黎家的事才没人顾得上,要不然,也早就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黎家是去年冬日奉召进京,接受先帝给予的一应封赏,住进御赐的宅子,定居京城。
说起来,黎家固然有个貌美倾城的闺秀,在这个皇室女子讲究门第越高越好的朝代,能成为皇后母族实属意外。
那年赶巧了,礼部送到先帝手里的名单,硬是没有一个他一看就合心意的门第,而且多为结亲后他就要担心儿子被外戚拿捏的。按理说,把单子打回礼部就结了,他偏不,选了人们都认为是凑数的黎家。
“样貌出挑,门第低一些也无妨,起码瞧着顺眼,过日子也省心。那不孝子万一开窍了长了出息,说不定能拿捏住他岳家。”先帝提及那档子事儿,是这样对裴行昭说的。
裴行昭就问他,拿捏住个不起眼的门第,欺负媳妇儿,就是有出息?
先帝瞪了她一会儿,让她滚去看折子。
黎家地位水涨船高,等同于穷人暴富,有沉不住气的生点儿事也正常。裴行昭示意皇后说下去。
皇后打开了话匣子:“是我那个哥哥。以前看他也说得过去,哪成想,一成婚就原形毕露了……”
她哥哥黎元鑫,因家里对长媳的要求多多,婚事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拖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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