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的手从开门键上讪讪挪开:“怎么说呢,咱们仨里要是有人能让您高兴,也只能是小柏了。”
“他让我生气的次数可比让我高兴多多了。”虞度秋这么说着,一条腿还是跨了出去,“算了,你一个伤员,谅你也害不了我。你们俩找个地方先停着,随便吃点,一会儿喊你们。”
红灯转绿,十字路口的车辆又开始缓缓挪动。
柏朝拉着人踩着最后一秒绿灯,踏上了马路牙子。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拉手招摇过市,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不过场景从人烟稀少的异国他乡切换到了人头攒动的自己家乡,也没了持枪追杀的绑匪,步伐放慢许多,倒真像是出来逛街的。
“这回去哪儿?又去买衣服?”虞度秋插着兜,慢腾腾地跟着。
路过的行人几乎都会瞧上他两眼,不过大城市街头造型千奇百怪的人太多了,大家又都忙得很,看过算过,没人往心里去。
即便身处熙熙攘攘的闹市,有的人却是一座孤岛,不得为外人知,不欲为外人知。
柏朝没回头,不松不紧地握着他负伤的手:“去吃东西。”
“我不吃这种地方的东西。”
“别娇气。”
虞度秋扬眉,一用力,抽出了手:“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很大。”
柏朝回身,揽住他的肩:“就当陪我吃。”
虞度秋正欲挥开他的手,不巧被行色匆匆的赶路人撞了下,冲进他怀里,抬头时看见了贴着纱布的脖子,以及被自己掐出的一圈淡淡红痕。
不知该说这人愚蠢还是疯癫。
十年前把他的酒后戏言当真,十年后愿意为他豁出性命。
若非不折不扣的疯子,只能是故意作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的事,我嫌疑最大。”柏朝圈着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人群的碰擦,“你要去公司的消息,我第一个知道,在所有知情者里,我跟你时间最短,你怀疑我很正常。但你也听到了裴鸣的话,起码派对那件事,我没有骗你,早上说好的补偿呢?陪我吃顿饭也不行吗?”
夜风飒飒,虞度秋的额发被吹乱了,挡住了俊美的脸庞,挡不住素来倨傲的神色:“说得好听,一开始都这么说,慢慢地就开始得陇望蜀了,要钱要车要房……到最后,都想把我敲骨榨髓,填满自己的贪婪。”
柏朝看着他笑:“你不给机会,谁也没法敲开你的心门。还是说,你害怕自己会给我机会?”
虞度秋懒懒道:“我不会给你机会,但我一向赏罚分明,你说了真话,我会奖励你。可我真不爱吃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就陪你随便吃两口吧。”
八九点的市区街道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商场外的广场上火树银花,殷勤的店员到处发传单抢生意。
虞度秋本想着,再不济,也就是去个人均一两百的小馆子,他虽吃不惯,但应该还算干净……
直到他站在两扇对开玻璃门前,看着门上用红色胶带贴成的“家常小炒、米线盖饭“等大字。
柏朝推开小店的门,里头冷气开得足,一阵凉爽的风迎面涌来,驱散了令人萎靡的暑气,精神顿时一振。
“进来。”柏朝撑着门。
“……”虞度秋镇定地步入这家顶多二十平米的街边小店,“你最好给我一条像样的理由,否则今晚睡狗舍去。”
“商场里人太多了,你前阵子刚上过新闻,生怕没人认出你吗?”柏朝随便找了张靠墙空桌,墙上花花绿绿地贴着这家店所有的菜名,还配了几张一看就是网上找来的样品图。
“我点个鱼香肉丝盖饭,你呢?”柏朝回头,看见他还站着,“怎么不坐?”
虞度秋伸出食指,抹了一下木凳,积年累月的油烟气将凳子表面刷得油光发亮,他捻了捻手指:“我这身西装,亨利普尔的手工高定,你知道值多少钱吗?”
柏朝拆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分别搁在骨盘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值百亿,你的胃起码值几个亿吧,这西装有你的胃贵吗?”
小店店面不大,生意倒不错,他们旁边一桌是对老夫妻,估计是出来打牙祭的,看他俩的眼神像在看两个患有妄想症的神经病。
虞度秋慢慢坐下,忍着抽纸巾擦桌子的冲动:“我不吃,不知道是用什么食材做的。”
“起码没毒。”柏朝仍在看墙上菜单,“我以前下班经常来这种店,吃了这么多年也没死。这儿没人认识你,没人知道你的喜恶,没人会害你,你可以放心吃——再加个牛肉粉丝汤,要么?”
虞度秋满脸的一言难尽。
“……但吃完这些东西,我的胃恐怕会比吃了毒药还难受。”
柏朝朝旁桌抬了抬下巴:“别人吃得正香,你说这些,不觉得很没礼貌吗,少爷?”
“……”
受过精英教育的人,风度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特立独行如虞大少,也意识到自己的话稍稍刻薄了,于是认命道:“你给我选吧。”
两饭一汤不出一刻钟便上了桌,柏朝拿了两个小碗分汤,虞度秋握着粗糙的一次性竹筷,兴致缺缺地翻着盘里浓油赤酱的红烧鱼块:“你以前就吃这些?你不是会做饭么。”
“工作忙,经常出差,昼夜颠倒,没心情做饭。”柏朝是真饿了,一会儿功夫,盖饭就下去了半盘,“董师傅走之后你就没吃过鱼了,尝尝看,我刚去后厨看过,挺干净的,鱼也是现杀的。”
虞度秋用筷子拨弄两下,勉为其难地夹起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你该跟贾晋学学,别过度关注你的老板……咳咳!”
柏朝:“有刺?吃口饭。”
名震八方的堂堂虞少爷此刻被一根小小鱼刺掐住了命运的喉咙,涨红着脸没功夫说话,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干不干净,硬塞了几口米饭咽下,缓了好一会儿,总算平复了,嫌弃地把盘子一推:“怎么连鱼刺都不剔就端上来了,有这么当厨师的吗?”
旁桌的老夫妻:“……”
“抱歉,他没生活常识。”柏朝道完歉,拉过盘子,取了双新筷子,仔仔细细地挑出鱼刺,“好不容易没人害你,还能被鱼害了,你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
虞度秋的气顺了,锐利的眼尾浮着刚才咳出来的一抹薄红,衬得肤色更白、银发更亮。
冰缝中盛开的虞美人,也不过如此冷冽冶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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