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定睛一望,果不其然,先他们一步跳下游艇的费铮已经驶出了沉船区,离他们不过三四百米而已,想来是因为受伤严重,操作不便,影响了逃跑速度。
“要不要追?”柏朝问。
其实即便他们不追,费铮也逃不掉,海警的舰艇已经清晰可见,虞江月派来的直升机也即将抵达、实施救援。费铮的小快艇续航不足,物资匮乏,根本不可能驶入远海到达其他国家,也不可能在大海中长时间漂泊,最终只能靠岸,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赶到医院,就失血过多而亡了。
事已至此,徒劳挣扎,不知有何意义。
“追吧。”虞度秋道,“我很好奇,他明明对你说过不在乎被抓,怎么又拼命逃跑?”
娄保国:“嘴上装酷谁都会,真到了生死关头,求生欲就迸发出来了。”
柏朝却说:“不,他是为了杜书彦。”
纪凛冷哼:“他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会舍己为人?”
“一切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虞度秋没受伤的那条胳膊一挥,“追上去,让我听听他的遗言。”
两条快艇一前一后朝着大海深处驶去,身后的巨大游艇最终消失在了海面之上,产生的漩涡激起阵阵翻涌的白色浪花与气泡,仿佛一张巨口吞噬完食物后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几分钟后,海面彻底归于平静,残破的庞然大物缓缓下沉,直至触底,成为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沙。
小艇的马力终究不敌大艇,十分钟的追逐后,柏朝一个漂亮利落的漂移,挡在了小艇之前。
费铮被迫急打方向盘,纪凛掏枪砰!地打碎了小艇的挡风玻璃,厉声怒吼:“停下!否则我瞄准你俩脑袋了!”
不到五米的距离,除非突然跃出一条鲸鱼把他们的船吞了,否则他闭着眼也能射中。
费铮闻言,真的慢慢停下了快艇。
他已是强弩之末,脸色惨白得骇人,手臂上被虞度秋划破的伤口来不及包扎,又浸入了含盐量极高的海水,想也知道有多痛,此刻居然还能站着,堪称意志力惊人。
养尊处优的杜书彦这会儿是真的晕船了,小艇刚停稳,就扒着船身哇哇狂吐,上一轮已经吐完了早餐,这一轮只能吐出酸水。
柏朝不敢靠得太近,将快艇停在了间隔三米远的地方。
深蓝的海水方才还波涛汹涌,此刻却渐渐趋于平稳,仿佛吞下了游艇这个庞大的祭品后,心满意足地酣睡去了。
两艘快艇随着海浪微微起伏,头顶天光,船下云影,静静对峙于这苍茫辽阔的天地间。
失血过多的费铮跌坐回位子上,仰起头,闭上眼,沐浴着穿透云层的淡薄日光,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娄保国看不懂了,悄声问纪凛:“他疯啦?”
纪凛目不斜视,举枪相对:“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不疯怎么会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这时,虞度秋也跟着笑了两声。
娄保国这回没问,纪凛也没理,显然,大家都已经对这位疯子见怪不怪。
虞度秋笑完,对着费铮的方向,叹了声气:“费铮,如果你爸没死,我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费铮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不会的,你身处的位置,拥有的财富,就注定了你的傲慢自大。表面上把我爸当家人,实际上呢?你不记得他住在江学小区的出租屋里,不记得他给你吃过的糖,甚至不记得他有个儿子,否则你早就抓到我了。今天死在这儿如果是你,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可惜,上天眷顾的总是你,而不是我。”
虞度秋看着他,平静地问:“所以你想被我发现,是吗?”
费铮沉默不语。
“费先生……咳咳。”虞度秋用了尊称,仿佛给他最后的体面,“自从知道你是凶手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一直躲藏得那么好,任何有风险的事都是交给手下去做,为什么唯独雨巷那一次,你亲自动手了呢?甚至在监控里留下了影像。”
“穆浩当时已经被吴敏下药了,即便是刘少杰一个人,费点劲儿也能制服他,何须劳你大驾?”
“今天听了你的话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你原来是想被我注意到啊。”
纪凛皱眉:“什么意思?”
杀人犯想被人注意到自己犯下的罪,这听起来并不符合常规逻辑。
“一辈子活在腐烂与阴暗中的蛆虫,是不会向往光明的。”虞度秋感慨,“可是,曾经经历过光明的人呐,即便将他丢入黑暗中、抹除他存在过的痕迹,无论过了多久,他依然会记得拥有光明的日子有多美好,依然会希望,有人想起他的存在,即便那人是他的仇敌。”
五大三粗的娄保国细细品味着这番话,没品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找人交流:“大哥,少爷这话啥意思?”
“你不懂的。”柏朝道,“经历过,才会懂。”
娄保国更迷糊了,抓耳挠腮的,忽听另条船上的费铮怒了:“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
“我是不了解你,但无论你信不信,我曾经其实很了解你的父亲。”虞度秋道,“我记得他说过家里条件不好,我就让我妈给他加了工资。我也知道他不应该拥有一把真枪,可他说了抱歉,我就无条件地信任他。甚至事后,我隐约察觉了我父母的不对劲,可我那时候已经不愿去回想任何一个细节了……渐渐地,关于他的一切记忆就淡化了。没能在你杀更多人之前注意到你,很抱歉。”
费铮哈哈大笑:“你不是号称……咳咳!过目不忘吗?不是号称天才神童吗?装什么糊涂!”
“谢谢你总把我想得那么厉害。我是有钱、有地位,但如果我今天死在这儿,尸体一样会泡得面目全非,像吴敏、黄汉翔、朱振民一样,并不会升上天去变成神仙。”
虞度秋话说多了,肋骨作痛,只能往后靠倒,陷进柏朝的怀里,轻喘着气说:“我从未做过金钱、权利的奴隶,我只做它们的主人。虽然我承认,我控制欲很强,也很自恋……”
纪凛头也不回道:“原来你知道啊。”
虞度秋吃力地笑笑,说:“可是你看,纪凛、穆浩、包括我身后的……我的爱人。他们从不认为我高人一等,也从不崇拜我,甚至敢责骂我、欺负我……你认为我是神,其实是你内心深处,认为自己只是个无法与命运抗衡的凡人吧?咳咳……费铮,虽然我不能替死去的人原谅你,但在你爸的事上,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他的死并非我本意,害你命运坎坷也非我本意……抱歉。”
费铮笑到剧烈咳嗽,吐出一口口鲜血:“好一句轻飘飘的抱歉……有什么用?你过得比我惨才叫道歉,你死了我才能原谅!”
柏朝捂住了怀中人的耳朵,转头说:“够了,纪队,开枪吧,他不会醒悟的。”
纪凛:“别命令我,他现在不具有威胁性,我不能随便开枪,尽量带他回去审问,或许能捣毁整条毒品交易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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