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就是一晚没睡,很困。”
实际上,何止一晚没睡,川城到江城,超过1140公里,坐高铁至少要7个小时。因为那场意外,他不得不重新买票,偏偏那天最早的一趟经过江城的车,在数个小时之后。
他买完票,独自坐在候车大厅里,看着窗外将黑不黑的天色,捏着没了电的手机,害怕她会一直等,怕她失望,怕她委屈得想哭,心里空空落落又惶惑不安,觉得自己真该死。
在见到她之前的时间里,他都在想那天和钱章分开时,对方拍着他肩膀说的话。“肖诉今,要不放弃吧?她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没有过去,也不一定有未来。
可是那个女孩儿,她生来就属于活在罗马的那类人,甚至她比那类人更漂亮、文雅、善解人意,太多太多的美好和璀璨的词语都只是她的修饰。
这样的人,他凭什么触碰?
又凭什么妄自试图将她私有?
他真的,从没有比那一刻更强烈地希望,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招惹对方。
可是当他第二天再见到她,哪怕因为错过,他没能在她寝室楼下等到她,哪怕他心里揣满了种种猜测,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爽约而愤懑,哪怕那不是最浪漫的时刻、不是最暧昧的环境。
就那一秒之内,就那一眼之中,他不受控制地怦然心动。
那是不管看见多少次,也还是要疯狂心动的人。
他在她失眠的夜晚看完了《遇见你之前》,那一点点影片主人公带来的鼓励不断在心中积累、发酵。
直至看见她苍白着小脸蜷缩在长椅上,脆弱得仿佛一触就破的蝴蝶,他忽然有了点勇气。
他想他没那么差。
他想他其实很贪心。
周苓也听他说话,不明白对方想着什么,四处没什么光,只有很远的路上有一盏灼白的飘摇路灯,可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盛满了就快喷薄而出的情绪。
她有点紧张,有点畏惧,还有很多的兴奋和期待。
“那……体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和我说?”
其实,她猜到他是临时有急事要去处理,也理解他无法等她的心情,她甚至没有那么关系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
她只是想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她?
那种无处控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之间明明距离很近,去又横亘千里,有一道无形的隔阂,阻碍他们彼此靠近。
她试图跨越的又为之击败的,就是这缥缈的空白。
让她感觉愤怒,又无力。
因为这是对方主动筑起的防御高墙,除非他自己敞开心扉,否则她如何撞击这面南墙也无济于事。
所以,她给他时间去思考,也算给自己时间去消化情绪。
“因为……”肖诉今眼皮一眨不眨,眸光黯淡一瞬,停顿良久,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好似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那天颖姐给我打电话,说婆婆刚上救护车。她也就平时看起来风风火火,其实很怕婆婆就这么走了,那样她就和我一样,没有亲人了。她让我赶紧回去一趟,我自己也很着急。所以……我没办法等,只能拜托云想帮忙看着你。”
难怪,云想那天是负责男生体测项目,却守在跑道重点。而她身体不适,刚刚跑完就被云想发现,扶进体育馆休息。
哪有那么多巧合和刚好,不过是有人未雨绸缪。
周苓也咬着唇瓣,齿尖碾啮带来的轻微痛感让她拉回思绪。
“可是那两天你有很多机会,你都没有解释。”
肖诉今看见她纤长的睫羽不停颤动,眼眶在暗昧的光线中荡出微红,他抬起控着的那只手,想到什么,在空中停了两秒,最后贴到伞柄上,摩挲另一只手的后背。
“周苓也,你——真的想听吗?”
这句话,像是一柄□□对准了盛放的玫瑰。
然后玫瑰点头说,“嗯。”
“……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见过很多人知道我身世后的反应,要么空白、冷漠,要么是极端的厌恶或怜悯,不论哪一种,都将我、我们,排除在正常的社会之外。颖姐和我说,只有披上和他们一样的外衣,将自己包裹住,才不会显得与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我绞尽脑汁取得最好的成绩,不辞辛苦模仿他们口中称赞的言行,我不对任何人说起我的过去,任凭他们去天马行空地猜测。”
他眨了下眼,更压低了唇,鼻尖几乎要贴到周苓也脸颊的皮肤,灼热的呼吸在她脸上刮起一阵火烧的飓风。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在餐馆遇见你,我应该也不会告诉你,可是没有这个如果,现在你不会站在我的对面。”
“但是即便如此,周苓也,你只是知道我的过去,并不牵涉其中。如果我和你解释,你会担心,你会忧虑,你会设身处地思考我的感受。就好像是一场海难,本来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了救我性命,奔我而来。小姑娘,这不值得,我不愿意这成为你的负担。”
莫名的,周苓也觉得他的眉睫染上了冰凉的光。
潜藏在这个人内心深处的寒冬腊月,在他的叙述中缓缓降临。
而她是始作俑者。
周苓也没想过,这个看起来温暖和煦的青年,心里埋葬了一整个北极,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荒乱,心角密密麻麻地疼。
她忽然想起《盛夏从此开始》的剧本,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秦霜将梁燕声的戏份给了肖诉今。
他们在骨子里流露着一样的气质,含蓄内敛,隐忍不发。
她不确定,如果没有今天的一场暴雨,他是不是,也要像梁燕声那样沉默?是不是,永远将这个秘密扼死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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