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下学期才开学不到一个礼拜,聂傔是同性恋的事情就不逕而走,几乎所有高三生都知道这件軼事。不善的眼神开始集中在聂傔身上,而率先爆发出来的是眾人都没想过的,梳油头的课。
「唉,课本里怎么会有这种课文?」第一课,就是同志文学的节录,梳油头嘀嘀咕咕:「真不知道现在教育部在想些什么,就是因为有这种课文的倡导,才会让越来越多男生效法。各位同学,反正这一位作家也不会在指考考出来,我们就先跳过吧。」
这么一句意有所指的批判,竟成了导火线。上次和宁采宸、聂傔等人一起去烤肉的傢伙,成为霸凌者。
一开始,他们还忌惮着欺负聂傔会让宁采宸发飆,所以刻意在宁采宸不在附近时对聂傔出手。
宁采宸何尝看不出来?但是他心中有更多无解的问题,所以他选择视若无睹。放学后,他也不再等聂傔一起回家,也没有再去过小屋,而是若无其事地和那些朋友们约吃晚餐、回家打线上排位战。
几个礼拜过去,聂傔白净的制服上出现了洗不去的污渍,走起路来也不再笔挺。好像回到国小那样,连件乾净的衣服都没有,看不见的伤口遍布在布料之下。
对老师们来说,那几个主导的学生是问题儿童,口头上的劝说无用,但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就用这么不要不紧的态度劝告。想当然耳,这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不知道哪一次,为首的傢伙趁着宁采宸在厕所的时候把聂傔拖过来,猛地推在地上,嘲弄:「欸,你该不会想着宁采宸自慰过吧?」
聂傔抿着唇,并不予以回应。这让那几个傢伙感到火大,其中一人重重打在聂傔头上,讽刺:「啊不就很会读书?看看你多噁心啊,之前采宸还口口声声跟我们保证你只把他当成家人,原来瞒着人家做这种下流的事啊。」
为首的傢伙和宁采宸勾肩搭背,对他道:「欸,你要不要补个几脚?他背着你想要插你欸──不对,说不定他是想要当被插的一方。」
此话一出,他们几人哄堂大笑。然而,宁采宸实在笑不出来。他居高临下看着聂傔,对方也直勾勾回望自己。
救我,就像你说的那样,保护我。
他彷彿能从聂傔的眼里读到求救的讯号。
「欸,宁采宸,不是吧?你该不会跟他两情相悦吧?」那个人放开宁采宸。他可以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就在等他下一秒的答案。
你不是说要当我的英雄吗?
宁采宸别过脸,不去看聂傔的眼睛。他往厕所外走,扔下一句:「碰到他都让我觉得噁心。」
这一句话,无疑让那些傢伙更乐了,一直以来聂傔的「守护神」都给予他们动手的许可了,他们还在等什么呢?
「采宸啊,最近小傔怎么都没有来吃饭?」晚上,阿嬤关心问。宁采宸握着碗筷的手一僵,他很快恢復镇定:「他说想要开始打工,所以最近比较没有时间。」
还好阿嬤并没有追问下去,换了一个话题开始和他讨论未来的出路。
然而,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升学的路,随便扒了几口饭,拿着碗到水槽洗。
「唉唷,怎么吃那么一点点?阿嬤今天煮很多,你不帮阿嬤吃又要放一天了。」
宁采宸试图勾起唇角:「今天放学之后吃了一点东西。明天我再吃掉,我先上去准备备审资料了。」
说是准备备审资料,他一进房间就把门反锁,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想起聂傔浑身是伤的模样,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他并不是畏惧恶势力或是害怕被霸凌的人,而且那些傢伙多少还是忌惮着自己的。他知道,只要自己喊「停」,这欺负聂傔的运动就能中止。
让他感到「恐惧」的不是被霸凌,而是心中那个不知名的感觉。他很害怕自己其实和聂傔一样,看见聂傔的时候他觉得一个无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过去,他还不知道那无名的情绪是什么,当聂傔像自己告白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什么正在飞速发展,那速度彷彿会把自己甩出去。
他害怕自己是同性恋,害怕自己不正常。即便他从小就表现出特立独行、无所畏惧的模样,但是他会在别人和爸爸、妈妈一起走在街上时投以欣羡的目光,也会在被窝里偷偷哭泣。为什么自己「不正常」?从小的疑问,让他对于异同特别敏感,同时他恐惧于自己「不正常」,若是「天生」就不正常,那他还有什么可以立足点?
因此,为了能够不要跌落,他只能踩在聂傔之上。
「喂,宁采宸,来厕所一趟。」
那群狐群狗党之一贼笑着,彷彿有什么好戏要上场。宁采宸无趣地撇嘴:「干嘛?我等一下要去练习面试。」
「不会佔太多时间啦,走就对了。」
宁采宸懒洋洋跟在那人身后,进到厕所。聂傔倒在地上,制服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能称得上白色的一块,嘴唇发青,身上多处瘀青与伤口,地上还残留斑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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