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九点。
露珀被「战车」反绑双手,躺倒在偷来的轿车后座,感受着自己一路颠簸的绝烂开车技术,肌肤时不时与座椅皮套摩擦,只差没有晕车呕吐。
麻绳突出的刺痒感,随着车体震盪,来回戳刺着露珀后腰附近的搔痒点。绳纹吃进皮肉,越是发力挣扎,就会咬得越紧。
「痛!痛……你就不能绑得松一些吗?」
「要是绑得松一点,不就会被发现了吗?」
「就算绑紧,这不可能骗过未来的我。不管我们密谋计画着什么,未来不可能不知道。」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敢保证,她们绝对不会起疑。」将车驶停,她兴致冲冲地推门下车,甚至让露珀怀疑她刚刚是不是哼着小曲。「好歹,我也有不逊色于你的聪明。」
叹息一口。露珀甩了甩头,提振决心。
不同于早晨看着辉耀的装潢,时间管理局的大堂内,一到晚上就显得冷清寂寥。
就好像諭示着衰败那样。
连代表七号的「战车」都选择倒戈,那足够说明,自己萌生的念头正一步步蚕食着「世界」的势力。她可以藉此当作谈判筹码,因着自己对时间的充分研究,塑造出一个自己选择的未来。
到时候,人们只要愿意付出代价,露珀就替他们进行时间修正,以此反击巴迪纳莉不愿意被乱搞的意志。
「你的表情这么兇狠,会败露的喔。」
经此提醒,露珀闭上眼睛,全然信任着未来的自己,任由她将自己带往时间管理局的深处,掩藏得最隐密那间宽大室内。
轻敲厚重房门两下,得到应答的一句「进来」。
「at已将叛逃成员抓回。」是熟悉的任务报告。
「很好,带过来。」却不是那抹熟悉的施令声音。
露珀心生疑竇,还来不及张开双眼,她就被「战车」暴力拖拽着拉到首席办公室中央,坐在中心椅子上。还未反应过来,又是另外一綑麻绳将她綑绑在座,连想要挣扎都毫无办法。
室内灰暗,却有天顶一束白色强光,直打在露珀脸上,照得她看不清楚四周黑影。
在她座位的左右手各站着三名人影,算上将自己送来的「战车」,全部都是「亚尔卡纳」的成员。
「哦,好大的排场。是为了欢迎我而准备的吗?」
「对。没有想到,原来那么轻易就可以抓住你。」办公桌上的人影浮动,视线漆黑,露珀看不清楚她的脸庞,却能从那股声音感觉到怪异。「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这人不是「世界」。不管她再怎么压低声线,终究无法模仿那经过时间催化成熟的自然沧桑。「你是什么人?」
「你忘记了吗?我们应该在这里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隐者』?」
「不错。现在只缺『魔术师』,人就到齐了。」
此话一出,露珀瞬间感觉到了周遭六人展露出战慄的变化。「……你想做什么?」
叩叩——突来的门板,中断了办公室内那逐渐膨胀的压力。
「请进。」
「fe已将叛逃成员抓回。」
另外一名探员,同样捆缚着「魔术师」推开房门,忠诚地向「隐者」报告任务完成。fe,代表着八号「力量」。
「很好,带过来吧。」
「力量」粗暴地将綑绑住的人儿推到强光之下。「魔术师」整件制服披风都被乾涸的血液染得深褐色,脖子处留有鲜明的挠爪指印,身上烙着深浅不一的瘀青痕跡,只馀下悬着的一口气粗喘,想必都是在抗拒抓捕的过程中所留下的。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给她一点教训,让她不能随意更动时间线。」
「你以为不断欺压过去的自己,就能保证时间线不会变动吗!」
「是。时间管理局就是因此而成立的,难道不对吗?」
「荒唐!」怒火强扯着露珀理智,令她口不择言的叫骂眼前的冷血自己。「露珀!我甚至不敢想像,你竟然会在九年之后变成这样一个无耻卑鄙的人!你难道不记得自己的初心了吗!」
「我无耻卑鄙?」
「不仅无耻,你还丧失了作为人类的最后一点尊严!」来源于自己的咒骂,总能找准弱点,直戳软肋。
「那是你根本不懂得我经歷过了什么!」黑色身影站起身来,压抑不住的脾气就要在此刻爆发。
「不管你经歷过了什么,都不能推卸你残害过去自己的责任!」思想碰撞,情绪互相叫骂堆叠,隔着一条名为时间的鸿沟。「你的作法,跟『世界』一模一样!同样枉顾人性,放弃努力!只想着接受事实,等待命定!缓慢地煎熬过自己可悲的人生!」
「别把我跟那傢伙混为一谈!你根本不知道我付出过多少努力!」
「努力?你那可笑的努力,就是将过去的自己抓来凌虐一番洩气吗?」
「闭嘴!」
「怎么?你自己的作为,难道还怕别人说嘴?」
「我叫你闭嘴!」盛怒衝破了理智临界,「隐者」熟练地抽出手枪上膛,伸直的右手,正好穿透光与影的交界。柯尔特蟒蛇枪上的细緻纹路雕花,盈盈反射着凶光杀气。
「呵——你开枪阿。」
「你以为我不敢吗!」
「如果有本事杀死我,你就开枪啊!」
「露珀,不要再说了。」未曾设想的劝架人,居然来自右边最靠近自己的探员。如果依照地位排序,那名最靠近自己的探员,应是撇除魔术师之后,代表着二号的「女祭司」。「再说下去——」
磅!
还没说完的言词,就这么永远哽咽在喉咙之中。
瞳孔利缩,「女祭司」左胸下方喷溅出大量鲜血,如同玫瑰绽放,还没来得及哀号,就只能躺卧在自己流成的血池里。
「你疯了吗!那可是你自己!」
顺着露珀的激动喊声,有更多的手枪喀喀声拉上膛线。
以露珀为中心,站在她两旁的三到六号四名探员,全部举起着手枪,直指「隐者」。
「反正死不掉的,对吧?」眼前的持枪人意犹未尽地舔拭自己双唇,瞳孔里承载的森然,早就将她的人性吞食殆尽,变作厉鬼。「让我好好玩玩吧,你们那些软弱无力的抵抗。」
磅!
不知道是哪一名探员没压抑住惊慌,率先瞄准「隐者」发鸣枪响。
就在雷霆般的时间里,露珀很清楚的看见「隐者」躲过突袭而来的子弹,反手就是一枪回击,打中那位开枪探员的肝脏位置。
随后,枪声如同鞭炮烟火般劈啪炸响,硝烟堆起的灰雾,很快笼罩进整个室内。
子弹飆速从露珀身旁的椅子飞向办公桌的阴影内,随后,又从办公桌的影子里掠过耳畔回击。
露珀身处战场中央,全然迷茫,她只得将身体蜷缩在椅子内侧,避免可能遭受到的流弹波及,靠着听觉判断战场变化。
身后的枪声是胡乱击发的焦躁不安。
前方,却是早有预料的冷静沉着。
磅、磅——磅磅!
最后四声,以短促的两尾音作结。
等到灰霾散去,显现在露珀眼前的,是三位毫发无伤的探员,与包含「魔术师」、「女祭司」在内的六位重伤、就要濒死的自己。
鲜血淹满了整间办公室,只一转眼,就变化成人间炼狱。
结果正如战车告知的第一条规则:所有的过去都无法击中未来,而所有的未来都无法击杀过去。
无法击杀,却能重伤濒死。
「你——」
牙关打颤,还有一件令露珀无法接受的事实,让她有如内脏被掏空般的惊悚。
「你欺骗了我!」
话头直指枪战过后,拿着银枪,护卫在「隐者」身旁,全然无伤的「战车」!
「我还以为你因为受到我的影响,这才选择倒戈!」
「那只能怪你自己傻。」
「都是圈套!没想到——你竟然是她的走狗!」
「不需要说得这么难听。」确认过其馀的自己再无反抗之力,「战车」轻挑地朝枪口哈一声气,随后将蟒蛇收入枪套间。「我说过吧?我是站在『自己』这边。」
「自己……呵呵呵……呵呵呵呵……」恐惧、嗔怒、惊悚、迷惘、悲哀、绝望。所有情绪全数结成一团毛球,作为血栓梗在露珀心头动脉,也梗在露珀那本来精明的脑海里。「你们难道以为……未来会就这样坐视不管吗?『世界』会放任这种行为吗!」
「真可悲,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啊?」
黑暗中潜伏的人影,终于放下所有偽装,从隐匿的阴影处,步入舞台中央强光,与露珀隔着一个人身的距离。她是一位名符其实的「隐者」。
「『世界』早就死了。」
「什么!?」
「看你一脸困惑的样子,就让我来替你解答吧。」她握紧右手手枪,以不到两毫秒的时间,平举直指露珀眉心。「你已经没有未来了。」
磅!
火光以极近距离从眼前燃烈而出!
露珀反射地闭上眼睛。
没有痛感,却有鲜血毫不客气地喷洒在自己脸上。
腥味、血味、铁锈味。
濡腻感、湿黏感、浓稠感。
种种肃杀的五感全部裹在身上,是那样地令人不快!
正当她疑惑着自己为何没有中弹,一股重量向后倾倒,直接压在她身上。
她睁开眼——
眼前躺卧着一具尸体。
她的心房直接被打穿了一个孔洞。
所有的鲜血全都染在露珀身上。
仰躺的坠姿,掀翻了她一直配戴着面具。
面具之下,早已死亡的她,甚至没有闔上眼睛。
那双眼睛里,从原野般的深灰,过度到琥珀般地浅茶。
「不……」
她那天生捲曲的发丝,就与露珀自己生得同一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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