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人们用冰冷的钢铁铸成的,他们赶走了月亮,赶走了星星,赶走了太阳,换上了刺眼庸俗的霓虹灯,自欺欺人地以充作大自然的一部分。要说这里还剩什么,估计是灭不尽的蛇虫鼠蚁了吧。
钟月透过眼前的玻璃,看着里头各色的鱼儿摆尾游动,大的小的,长的宽的,红的黄的,它们的表情无一例外是麻木的。水族馆是座巨型牢笼,这群老演员游来游去都是同个地方,难怪有人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如果没有这项能力,那不是早疯了。
湛蓝色的水光映在钟月的脸上,时而颤动的波纹无法撼动她眼底的敬仰。身旁的陈文清不止一次见过这个眼神。
在一次饭桌上,一只小蜘蛛忽然出现在餐盘旁,陈文清见状,本想找李阿姨清理掉,可钟月却及时出手,用一个玻璃杯盖住,然后把蜘蛛移手上,将其送到后花园去。后来,她询问是如何处理蜘蛛的,还记得钟月当时的回答。
“它还活着,和花一起。”
陈文清时常感受到钟月身上独有的韧劲,像是树藤那般,粗根硬茎地盘散在整片大地。她学着钟月把手放在玻璃上,问道。
“你觉得它们快乐吗?”
钟月转头,看着陈文清,随后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病了死了,尸体可能会被送去博物馆作成标本,也有可能直接丢垃圾桶里。”
陈文清理解钟月想表达的意思。剥削不仅出现在动物身上,人亦是。
几天前,陈文清的父亲陈国宏再次拨通了她的电话,他张口第一句不是问候,而是冷冰冰的索要钱财。钱,她自是没有,但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无耻,陈国宏居然联系了不久前回国的初恋情人何宥谦。
陈文清记得当时分手,何宥谦的眼神里有留恋,也有恨意。毕竟年纪小,许多事情根本没法作主,即便现在也是。
钟月去洗手间的时候,陈文清看着四周观赏的游客,忽而迷茫起来。人群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走了过来。她注意到他了,一时间竟楞在原地,似乎在静静地等他的到来。
“好久不见。”
何宥谦的声音变得低沉,兴许是经历了风霜,里面隐藏许多着不为人知的事情。陈文清看着眼前的人,一种物是人非的无力感充斥全身。她微微一笑,回道。
“好久不见。”
钟月站在不远处的拐角,观察着那对旧情人。她从衣袋里抓去一小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盯梢。
依照付荣的性格,他一定会派人暗中跟踪,从而破坏那两人叙旧。但问题是钟月在场,她既不能得罪付荣,又不能破坏剧情,所以她要夹缝求生,比保镖提前一步去阻止。
钟月见到保镖好像有动作了,她赶紧抹了抹嘴,把剩下的瓜子收到口袋里,快步来到陈文清的身边,装模作样地说道。
“陈小姐,我肚子疼,哎哟哎哟,好疼啊。”
陈文清想都不多想,对何宥谦用眼神示意了下,接着扶着钟月离开了。
都说人生如戏,钟月可谓是影后了。她上了的士,才说不去医院,改道要去市集。陈文清有些狐疑她的举动,心思却没有想到别处。
“你不舒服的话,我们改天去玩也没关系。”
“没事没事,姨妈疼而已,忍得了。”
“真的?”
“我不骗您。您不是说想去一趟市集嘛,就趁着这次机会,我带您去吃东西。”
去到市集,那便是钟月主导的世界,而陈文清却像掉进潘多拉的迷宫里。她看什么都像见到新奇的物种。
在攒动的人群中,单凭陈文清的小碎步,是无法走出个天地来的。行走在前方的钟月,如同脚底悬空一般,神色自如地从路人身边游去,丝毫不被任何人的匆忙打乱步伐。
摩肩擦踵的人都失了眼睛,频频撞向陈文清,也撞坏了她的心情。她有些沮丧,仿佛被人们抛弃了。
“陈小姐,来,牵着我。”
陈文清看到钟月伸出的手,立即回握上去,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羞意。
“阿月,我第一次来这里,所以不熟路。”
身边的杂声太多,尤其是不远的小面包车里,有人在制作爆米筒,那轰隆隆的机器运作声,震天动地的。钟月没有听清,于是稍微拉高嗓子,问道。
“你说什么?”
陈文清把手括在嘴边,同样拉高嗓子,答道。
“我说我不识路,谢谢你带着我!”
钟月摆摆手,憨憨地笑了笑。陈文清见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靠近小面包车外围,数不清的人堵在四周,视线齐齐盯着爆米机,看似这样的隆重,还以为机器能产出个小孩一样。不过论及噪音,的确是小孩所能及的。
钟月踮起脚尖,朝人堆里看了会儿,即便她只能看到一群谢顶的秃子。他们那几缕飘散的头发,犹如伫立在荒原上的枯枝残叶,任由一年四季,被寒风肆意无情地凌虐。
想到这儿,钟月突然严肃地问道。
“付老板要是秃了,您还会喜欢他吗?”
陈文清昂首,目光与人群一致,都是盯着那个爆米机。她摇摇头,随意地说道。
“我还没有接受他。”
钟月一愣,继而幸灾乐祸起来。
付荣这种无法无天的人,就应该多吃吃爱情的苦,好让他晓得何为“爱而不得”。
购物是女人的天性,她们很快就进入忘我境界,不知节制地买这儿买那儿。到了最后,四只手都提不过来了,钟月就去找买菜的要了个编织袋。这种蔬果编织袋不要钱,随处问就能要到好几个。
在装东西的时候,钟月心想是满载而归,甚至笑道。
“我觉得这个袋子有点像付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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