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林光北难以抉择之处,如果在暂未沦陷的青岛上岸,走胶济线,再转乘南下的火车去长沙便宜是便宜,但此刻徐州等地正在遭遇轰炸,如果铁路被炸毁,他就要被困在战区。
如果在上海上岸,去长沙水路、铁路选择很多,但长三角同样是战区,他能不能下得了船都是未知。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舱外甲板上传来骚动,这艘客轮的中途停靠站青岛到了。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最终疲惫战胜了一切,林光北选择在青岛登陆南下。
谢绝了年轻母亲的邀请,林光北在路边小馆子吃了一盘鲅鱼水饺,就近找了家小旅店睡了一大觉。他身体一向不错,睡醒后体力恢复大半,出发去火车站买去济南的车票。
这一买就买了好几天,回乡避难的人太多,林光北排到第三天才终于抢到一张珍贵的车票。
战火暂时没有烧到胶东,胶济线两旁的农民们正在秋收,红彤彤的高粱一直蔓延到天尽头,秋收的喜悦难以掩盖战争的阴影,林光北看到铁路旁有人在挖战壕。
从没有过的迷茫涌上林光北的心头,国破家亡之际,一个读书人到底该何去何从?
林家是湘地大族,家境殷实,父辈都曾出国求学,从小耳濡目染,他奉科学救国,实业救国的理念为圭臬,为湘江两岸架桥铺路,造福百姓一直都是他的理想所在。可这一切都被战争毁灭了。
可供读书人选择的道路并不多,还有现实的压力存在。两个月前,战争爆发之时正直暑假,大部分同学都回乡休假了,不知道大家收没收到长沙临时大学成立的消息,就算收到,有些人也未必能够成行,旅途上的危险先不说,出行需要不菲的旅费,虽然校方可以报销一部分,家境困难的大有人在,选择放弃学业的不会少。
从此天各一方,天人永隔,是他跟大部分同窗的命运归途。
于他而言,归途之旅还未过半,从济南转津浦线去徐州时,前方战场激战正酣,途中遇到数次空袭,每次敌机袭来,都要下车步行到铁路线两里外的地方躲避,炮弹离他最近之时,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从小擅长占卜的老太爷说他命格极为特殊,连遇数次死劫均能化险为夷,神算果然料事如神,借老太爷的吉言,他一定能平安归乡。
在徐州转陇海线到达郑州后,林光北跟数量庞大的逃难者队伍相遇了,他们有的来自鲁南苏北,有的来自本省,大部分是女人,或被抛弃,或男人在前线打仗,一个人拖儿带女逃难出来。
站台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寻人启事。
“小女赵梅,年三岁,跛足,于九月十一日在大各庄村东走散……”
“吾母韩翠芬,于九月八日离开徐州,前往郑州,至今未见其身影……”
林光北自嘲地想,如果他就此不见,家人连去哪贴寻人启事都未必清楚。
长沙是大后方,去长沙的人太多太多,从门口上车根本挤不进去,无奈之下,林光北只好放弃斯文,从窗户爬进车厢。
火车超负荷启动,蜷缩在行李架上连腿都伸不值的林光北很知足,这是他倒的最后一条铁路线,回家的路又近了一步。
林光北最终还是没能顺利回到家,他倒在长沙城外五十里远的地方,车身涂满泥巴的火车伪装得还是不够彻底,最终没逃过遭空袭的命运,林光北因为躺在行李架上,行动不便,下车的速度被拖慢,没能躲过爆炸余波,被炸得头破血流,剩下的唯一行李箱替他挡了一下,箱子里他帮忙捎带的矿石切片被震碎,从里面飞出一扁平的小木片。
此刻距他从北平出发,已经整整过去了十五天。
林光北来到夜未央时,意识还保持着清醒,年轻的清华学子双目炙热,激动地大喊一句,“祖爷爷诚不欺我!”随即晕倒。
今天丧尸位面的萧炎在,多年战斗下来,萧炎早已成为外伤处理专家,接过袁圆递来的医药箱,动作麻利地替林光北清洗头部的伤口,消毒后包扎严实,并对新来的客人进行了简单的身体检查,“有轻微脑震荡,先别移动他,等他醒过来,问清他的状况再处理。”
程墉送完冰雪世界的冰砖回来,见地面躺着的客人,从他身上熟悉的硝烟味嗅到战争的痕迹,问小管家,“这次任务是什么?”
“为抗战提供价值两亿元的后勤物资。”886宣布道。
“抗战?”袁圆低头观察客人身上的三件套西服,看着确实像三十年代的款式,心中生出大胆的奢望,“既然是平行位面,我们为什么不能多做一些,彻底扭转战局不行吗?”
886挖苦道:“你的胆量不小啊。系统有规定,高于位面科技水平的武器是不允许带过去的,没有现代武器帮忙,你用什么打赢对方?靠拳头?”
程墉沉默片刻,分析道:“想彻底扭转是不可能的,除了大显我说不好,其实对绝大部分位面来说,系统的出现未必起到扭转乾坤的决定性作用,大逃杀位面咱俩已经讨论过了,像刘大娘那里,过了困难的三年,最迟在62年初,饥饿状况就会慢慢缓解,萧炎这里也是,我觉得就算没有我,位面人口还剩十几亿,不算太少,早晚都会发现对丧尸病毒免疫的特殊个体。”
袁圆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历史自有其规律,系统是无法撼动的,我们干的其实是雪中送炭的活。”
886难得开口解释,“时间跨度越大的,系统干涉效果越好,比如大显。”
大显还是特殊。
“先不说这个,两个亿的供给是要我们自己掏腰包吗?”袁圆问道。
886回怼,“难道你想让我掏?”
程墉乐了,“看来不义之财收多了,系统看不过去,要咱们放血了。”
昱琉的盘子和碗被他外公又往外卖了十件,挣的钱确实够支持抗战。
一件碗能救无数个人,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任务我们接了,哪怕扭转不了乾坤,能救一个人就救一个人,能影响一分战局,就去影响一分战局。”袁圆一诺千金。
林光北悠悠转醒,昏迷前的记忆还在,捂着脑袋慢慢坐起来,头疼没影响听力,他甚至听到了窗外的海浪声,兴奋道:“世人传说海中有仙岛,岛上有仙山,你们这里不会就是仙岛蓬莱吧?”
袁圆被逗笑,“我们在东海,跟蓬莱一南一北,要说仙气,普陀山菩萨的金光算不算?我们不是仙人,准确地说,我们是你的后人。”
“后人?那我才是先人喽。”年轻的林同学也笑了。
都是年轻人大家很快熟识起来,林光北讲起了他的逃难经历。
好心绝对有好报,千里迢迢从北平带到长沙的一大箱子矿石替他阻挡了大部分攻击,没有石头,他这会心都不跳了,更别说肚子饿了,“袁老板,有米粉吗?我想吃家乡的米粉。”
“当然有,吃扁粉可以吗?你受伤最好少吃辣,来个杂酱粉怎么样?”袁圆建议道。
事情容后再议,先填肚子要紧。离乡大半年,林光北做梦都想嗦粉,位面餐厅果然有真本事,袁老板这碗粉跟长沙百年粉店相比,一点不差。
洁白的扁粉最易入味,猪骨、昆布、鸡架等鲜物炖煮的高汤为米粉增了一份鲜,香喷喷的杂酱让这份鲜又添了油脂的醇香,配以酸豆角解腻,一碗米粉嗦进肚,林光北的心也跟着踏实了,这就是故乡食物的魔力所在。
战争是躲不掉的劫难,吃饱喝足,大家来聊正事,得知袁圆和程墉对他的支援,林光北惊得跳起来,“我的特殊命格原来应在这里。”
平静下来后,林光北郑重地给两人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我甚至说不了什么来世再报的客套话,因为来世我们未必能碰得上,碰上了我未必能还得起。”
程墉示意林光北坐下细聊,“系统提示咱们两个位面的历史暂时没有分野,我对战争史有研究,尤其近代这块,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
从程墉那问出的答案,听得林光北面如土色,心头苦涩,淞沪会战,长沙大火,大屠杀惨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