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居”是陆家从北方开到南方的连锁客栈,之所以生意火爆,是因为陆家突破了原有客栈的一些传统。
从外面看,依旧是前铺后院的模式,但实际上,内有乾坤。
镜花水居一楼是大堂,布置得相当清雅,二楼往上,有四层,全是客人居住的房间。
从大堂的过道门往后,就是“后院”了,占地面积十分广阔,人工引入活渠,中心蓄了个很大的湖,湖里架了几台水车,在这里并不作农耕用,而是降温和观景。
湖面四周,花树摇曳,青竹丛丛,每隔一段距离就会设一“茅草亭”——本是雕栏玉砌,但柱子和围栏都做了很好的处理,顶上铺了茅草,亭子里的桌椅,更是利用百年老树雕琢而成。
乍一眼看上去,整体画面返璞归真。
对于见惯了喧嚣繁华的有钱人来说,常来这种地方,能历练心境。
因此,很多常住的客人吃饭时就喜欢来后院,除了能在花树间,竹林间吃饭赏景之外,中心那宽大的湖上也可以,因为边缘停了乌篷船,有船夫随时恭候。
所有的花树上都挂了颜色不一的灯笼,就连水车上也在靠近中心不会碰到水的地方绑两圈五彩小灯笼。
刚入夜,就会有专门负责点灯的小厮把所有灯笼点亮。
客人若是在晚上来后院,便能看到满目绚烂华彩,尤其是转动的那几架水车,颇有些后世摩天轮的味道,美轮美奂。
而这个时候,夜宵和美酒最好卖。
所以,陆家生意能做大,并不是没缘由的,他们善于从客人的需求下手。更何况,以陆修远的脑子,就算你没需求,他策划出来的东西,照样能成为“你想要的需求”,能让你蠢蠢欲动心甘情愿交出银票去消费。
临城的镜花水居,仅是京城分铺而已,掌柜加上小厮就有七八十人,足以见得其规模之大。
——
云初微他们到的时候,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绵软的雨丝里夹杂着透骨的冷意。
脑袋才钻出马车,云初微就远远瞧见陆修远的轮椅停在不远处,宛童在给他撑着伞,而他的手里,拿着一件浅紫色的披风,貂绒的,价值不菲。
很明显,是为她准备的。
云初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撑着伞走过去。
“陆少爷。”
陆修远见她身上已经披了披风,也不意外,还是递给她,“留着吧,就当是来南方跑一趟,我作为东家,送给你的辛苦礼物。”
她能看出,陆修远明媚澄澈的眸子里并不掺杂任何妄念。
伸手接过,云初微习惯性地道了句:“谢谢。”
“房间已经订好了,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们上去。”陆修远顺手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是我的信物,如果有什么紧急事件,可以把这东西交给这里的掌柜,我很快就会来的。”
云初微讶异地看他一眼,“你不住这里吗?”这可是他们家的客栈。
陆修远摇摇头,扬唇浅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我可不想你们夫妻见面的时候因为我而闹不和,还是分开住比较稳妥。”
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是云初微觉得不好意思了。
“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
陆修远话音落下,眸光就瞟向云初微身后的方向,神情让人捉摸不定。
云初微一时好奇,转过头,就见到易白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走过来。
这位的大名,云初微此前听过不少,但他本人,她还是头一回见。
第一印象:白。
不正常的白,感觉像是病了很久没法医治一样,毫无血色。
如若换了一般人,指定是驾驭不了这种苍白色的,只会让人觉得像个冻死鬼。
可易白不同,他长了一张足以媲美苏晏与赫连缙的脸,负手缓步而来的样子,好似飘过来一片雪白的云,华贵清冽,不容亵渎。
他的美,有一种死气森森的感觉,让你看到他的第一眼,会很轻易从那张倾世容颜联想到他背后漫无边际的森然恐怖和诡谲,仿佛那张脸是由无数恶鬼阴魂联手做出来蛊惑世人的假象。
这是头一回,云初微在第一眼见到美男子的时候就生出抵触的感觉来。
哪怕对方一个字都没说,一件坏事都还没对她做。
一个赫连缙,一个陆修远,不管他们干没干过龌龊事,云初微对这二人的容颜都保持欣赏态度,认颜不认人。
但这个易白,她潜意识里是相当抵触的。
“青鸾夫人。”
刚好在云初微三尺之外停下,易白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
云初微早就猜到对方身份,但因为没好感,所以不得不拿出傲态来。
“敢问阁下是……?”
“你不觉得,站在雨中说话不太合适么?”他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一分,但绝不会是喜悦。
陆修远要走的动作顿了一顿,看向云初微。
云初微抬眸,与易白对视,扬唇微笑,“我不认为与一个陌生人去客栈里面说话有什么合适的。”
易白眸光微凝,定在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上。
这双眼,很漂亮,可以说是她五官里最让人惊艳的部分,清澈,通透,好似能看透人心。
易白微微的眯起了眸,有些晃神。
“放肆!”身后的侍卫长金鸥大怒,“你可知站在你跟前的人是谁?”
竟然敢有人如此不把国师大人放在眼里,胆子不小!
云初微还真就不是被吓大的,任你嗓门再大,她都能充耳不闻。
百无聊赖地拂了拂披风上的细雨丝儿,云初微淡淡地道:“若是这位公子没事儿了,那我就先行告辞。”
说完,带上梅子和白檀转身就走,那动作,利落而决绝。
金鸥气不过,刚想开口修理云初微一顿,那边陆修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易国师。”
易白侧身,见到轮椅上的男子,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这位,想必就是陆家现任掌舵人,陆少爷了吧?”
“欢迎易国师来南凉游玩。”陆修远是商人,在应付人这方面,素来得心应手,“国师若是不介意,陆某可以为你引路。陆家在临城的客栈不止一处,这里是城西,城东还有一家。”
易白如何听不懂,这是变相不让他住在城西的镜花水居了。
“本座很好奇,陆少爷以什么名义让本座离她远点?”
“自然是以陆家掌舵人的名义。”陆修远笑得温和,笑容背后,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正如那玉,看似温润,实则摸上去是冰的。
他并不屑于与任何人解释他和云初微的合作关系、亲戚关系、甚至是他心悦她的关系,直接搬出陆家掌舵人的身份。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我是这里的老大,让不让你住,自然是我说了算。
易白深深看他一眼。
“主子。”金鸥面露急色,这次自家主子把所有希望都押到宣国公身上了,而要想让宣国公给主子医治,青鸾夫人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倘若他们真跟着陆修远去了城东,接触不到青鸾夫人,到时候让她先去了南境军镇,他们还拿什么来和宣国公谈条件?
易白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清极艳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看了陆修远一眼,“走吧!”
宛童一手撑伞,一手推着陆修远的轮椅。
明显,这对主仆是打算走着过去了。
易白从金鸥手中接过伞,步履从容地跟了上去。
“陆少爷很喜欢雨中散步么?”易白又不傻,哪里看不出来陆修远是想单独和他谈话,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不可能直接挑破,这种事,谁先挑破谁就落了下风。
“易国师。”陆修远端正坐好,修长如玉的手搁在双膝上,“你我都是明白人,有的话,就没必要再往白了说。我不管你是想利用她去达到什么目的,亦或者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陆某要的,是她毫发无损。否则,倾陆家滔天财力,想要踏平你北燕一个丞相府,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易白轻轻一笑,“陆少爷似乎对本座有诸多误会。”
“不。”陆修远道:“不存在误会,陆某从没想过要去了解国师你,陆某自始至终关心的,只有她一人而已,但凡与她扯上丁点关系的事,都会列入陆某的警戒范围内。”
易白脑子里突然闪现那女子的如画容颜,心绪莫名有些浮躁,“能得陆家掌舵人这般深情以待,青鸾夫人好福气。”
陆修远不置可否,像是默认,又像是,根本不屑回答。
云初微站在楼上,目送着这二人走远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姑娘,这是刚熬好的姜汤。”白檀进来,手中的小碗内,姜汤还热气腾腾。
“我何时点过姜汤了?”云初微问了一句。
“是陆少爷吩咐厨房备的。”白檀道:“您呀,就快些喝下去吧,驱驱寒。”
云初微点点头,端起小碗一饮而尽。
因为陆修远的吩咐,这里的掌柜和小厮对她都非常恭敬,吃完晚饭,云初微窝在美人榻上,外面还在下雨,阴冷的天气总会让人莫名烦躁。
云初微什么书也看不进去,唤来萧忌。
“我们已经到了临城,这里是距离南境最近的城镇了,有什么办法能见到九爷?”
萧忌摇摇头,“军镇重地,外人不能擅自入内,除非,有九爷的令牌。”
云初微瘪瘪嘴,她总不能写封信给苏晏,告诉他自己来了,然后让他找人把令牌送出来给她,她再拿着令牌光明正大地去军镇吧?
这么一来,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那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云初微很苦闷,若是来一趟连九爷都见不到就回去了,她怎么能甘心?
萧忌道:“天色已晚,夫人不妨先歇下,属下一定会尽快想到办法的。”
云初微瞟了一眼外面还在下的雨,打了个哈欠,“那好吧,我给你时间,你可不能闲着什么事儿也不做。”
萧忌忍俊不禁,“夫人的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一夜小雨至半夜方休,南方的空气偏湿,风一刮就有股针刺般的冷意,哪怕现在还没正式入秋。
云初微在俩丫鬟的伺候下穿得严严实实。
喝了一碗牛乳粥,吃了几块点心,云初微正准备出门,萧忌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云初微看着他,“你怎么喘成这样,发生什么事儿了?”
萧忌顾不得这是夫人的房间,急急忙忙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这才慢慢道:“军镇那边,有消息了。”
云初微顿时心神一震,“什么消息?”
“属下刚刚打听到,军镇今天会有来人募兵。”
对于云初微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消息是否准确?”
“夫人放心。”萧忌道:“属下绝不敢拿小道消息来糊弄夫人。”
不是小道消息,那就是走的情报专线了,苏晏的情报网,不可能有错。
云初微心情激动起来,虽然今天见不到九爷,但能接触他身边的人,也是极好的。
她暗暗合计,自己一会儿该做些什么准备,又该说些什么话。
萧忌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放晴,街道上都被风干了,“见九爷的事儿,让属下去办,如今外面阳光正好,夫人不妨出去转转。”又看向梅子,“你一会儿务必要保护好夫人的安危。”
“嗯。”梅子很郑重地点了下头。
萧忌走后,云初微主仆三个就下了楼,与掌柜的打声招呼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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