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十几年凌将军的副将,也是将军妹婿,自然也是凌家军中最受将军信任爱重的人。
所以,是他亲手把那封“通敌”的信函放入将军的书房, 也是他眼睁睁看着凌家军在朔北城被北狄围攻、全军覆没。
最后, 也是他陆泽率领紫衣卫将凌家满门抄斩, 让从前的家人彻底变作仇人。
凌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被他屠了一个干干净净。
大约是残存的良心, 他手中的御赐长刀一击毙命,没让凌家人饱受折磨地死去。
最后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是凌老夫人。
凌老夫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蜷缩在凌老夫人的怀里,藏着脸。
凌老夫人目光锐利,沉声道,“陆泽,我就在这里。凌家人从不畏死,你来杀我。”
重重血色浸染着这座往日里的温馨宅院。
陆泽刀尖一顿,他先砍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孩童的后背。长刀一送,然后捅穿了凌老夫人的心脏。
他这把御赐长刀,了结了所有凌家人的性命。
而皇帝的恩典,则是赐他一品官职、紫衣加身,在天下人眼里是真正地铸成登云通天梯,从此步步青云。
可这一生的风光无限,却是妻儿欲除之后快的走狗。
夫妻恩断义绝,父子形同陌路。
这就是他的报应了。
陆泽睁开眼,浑浊的眼珠紧紧盯住朔风,他不敢唤这个少年的名字。
于是只说,“孩子,杀了我吧。我这一生罪孽太多,悔不当初,如今给你、给凌家赔命了。”
舟月听见朔风冷冷道,“死对你来说,是太过轻易也太过解脱的事情。”
少年没有结果陆清川递过来的破旧长刀,长刀的锈面不再闪烁寒芒。
老人面色颓丧,右手无力地垂下床榻。
“你还隐瞒了一些事情。”舟月说。
她从水镜里猜到,老夫人怀中的那个小男孩很像朔风,但又不是朔风。
和朔风朝夕相处的陆泽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陆泽呼吸一窒,“我……”
最后他摇摇头,涩声说道,“我没有看出来。”
那个时候,他确实看出来了这一出偷梁换柱。
凌老夫人怀中的小男孩虽然身量年纪和阿朔相似,但却并不是阿朔。
可他没有指认,反而亲手毁去了那个小男孩尸体的面容。
因为只有这样,如果阿朔能够逃出生天,才可以活下来。
而现在也只有这样,阿朔才能平静地杀死他这个仇人。
当年的事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的心里,也渐渐压弯了他的脊梁。
陆泽希望可以死在这个当初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手下,如此才能稍稍缓解长达十三年里愧疚、悔恨复杂交织的隐痛。
老人期盼地望向朔风,一字一句重复道,“孩子,请你杀了我吧。”
朔风伸出手指掐灭了灯芯,他的影子靠近床榻。
陆泽含笑闭上了眼。
但预料之中的一剑穿心却并没有到来。
身侧是另外一把刀。
他很熟悉那把御赐长刀的气息,那上面的锈气和血气曾让他日日夜夜辗转反侧。
可现在这把刀被少年从陆清川手里扯过来,“哐当”一声扔到了床榻上。
朔风手里握住的是寂华剑,银白如雪的剑光挥泄,衬得他的双眼更加黝黑剔透,清澈如寒泉的眼底映出老人的枯朽面容。
“杀你,脏了我的刀。”
寂华剑竖起纵劈,削铁如泥,利落斩断了这把御赐长刀。
朔风说,“陆泽,你不是首恶,自行了断吧。而我的家人会看着我,真正为他们报仇雪恨。”
老人的嘴唇发抖,睁大了眼睛,几个字断断续续从口中说出,“你……要……弑君?”
他知道这个孩子天生就是凌家人,爱恨分明,更知道这个孩子和他的父亲一样,最是桀骜。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计划做出这种事情,这是违背天道啊。
舟月看穿了老人的心底所想,她轻声说,“那个人,不是天道。天道,也不会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朔风转身,青色纱帐拢住老人枯瘦的身形,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陆清川站在门扉处,他推开了门,接过仆从的灯,“二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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