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舟月和朔风迈步离去,紫衣青年才仿佛自语道,“父亲,要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您不如就接着看下去吧?”
灯下,他的面容苍白如雪,但终于有了些血色。
“陛下宣我入宫,二位要去摘星台就请便吧。”
舟月点点头,想了想,冲朔风展颜一笑,“你和我来。”
她握住少年的手腕,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云端。
远望天边时夜幕黑沉,但两人此刻坐在云雾上,银河仿佛从九天流淌,闪烁的繁星伸手就可采撷。
少年少女抱膝而坐,肩并着肩。
朔风的心跳很慢,舟月知道他的心情也很低落。
她指指星夜,说道,“以前,我一个人不开心、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时候,就会这样坐着,然后学着和星星说话。”舟月不好意思地笑笑,“但现在,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所以朔风,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这样做,这里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少年沉默许久,终于仰头看着天边的繁星,开口道,“那个时候,本来我也是要死的。”
“管家爷爷的小孙子和我年纪相差无几,所以他在趁紫衣卫到来前把我们偷偷交换,又带我逃出了家门。祖母本来是不同意我逃走的,她说凌家人要死也是光明正大的死。最后,还是管家爷爷跪下来求祖母说,难道君不君,臣还非要愚忠吗?他说他决不能看着凌将军唯一的儿子也死得不明不白。那是我祖母第一次哭,可她知道我阿爹的死讯时都没有这样嚎啕大哭过。我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清楚凌家人是怎么死的,但这十三年里从来没有人让凌家沉冤昭雪。”
“后来,我和管家爷爷一路南下东躲西藏,成了乞儿,成了杀手……”朔风终于微微一笑,他看向舟月,“然后,终于遇见了你。只有这件事,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遇见你,也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舟月感觉到胸膛里的那颗心跳急速跳动了一下。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那件事。
看到少年的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的,露出笑唇边两颗的小虎牙,舟月也笑了笑,心脏再次飞快跳动了一下。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今日的人间不知是什么节庆,盏盏天灯浮向漆黑的天穹。
玉都的万家灯火如同星子,拱卫着最中心长夜通明的宫城。
*
太极殿内,宫人们正井然有序地垂头慢行,脚步在菱花金砖上轻无声音。一排宫人从下一排宫人手中接过新蜡,麻利地在铜树烛台上换好新烛。
画帘低垂,博山炉前。为首的内侍在香灰之上铺开云母银叶和金钱砂片,又打开檀盒,用香匙拈出一粒安息香丸置入炉中,借着灰下炭墼的微火烤焙。
香味弥散,宫人们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陛下还未就寝。
紫衣卫都督刚入京就被皇帝召进了宫内。
“你来了啊?”
皇帝斜斜靠在坐榻上,正在翻阅奏折。
陆清川垂下头,盯住皇帝绣着九爪金龙的锦靴,他沉声道,“陛下,他们已经入京了,臣暂时将他们安置在都督府内。”
皇帝“哦”了一声,忽而道,“朕记得,你和那个凌家小子也算有几分姻亲。”
陆清川抬头,看到皇帝内藏探究的目光,他静静说,“只能算作是远房表亲。”
“凌家的事,你知道多少?”皇帝问。
陆清川语气漠然,“逆贼当斩。”他又说,“而臣是陛下的臣,自当为陛下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皇帝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是啊,朕给了你们陆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所以陆清川,你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既然如此,你明日就领着那两个人来见朕吧。”
陆清川应了声“是”,他起身告退。
紫衣青年的面容始终神色平静,他垂下眸。
确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他站在这个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只要轻轻伸出手,就能将他拉下高台。
第43章 怎么死
天光微熹泛起青白, 东方一角碧空染开薄薄烟霞。都督府后院内,一级一级石阶绵延,苔色如绒舒展。
松响清风, 雀鸟闻声起,从陡峭矮阶扑簌惊飞, 一跃而上。
舟月推开院门, 就发现陆清川站在门前。
他依旧一身华贵的紫袍, 胸前绣着祥云团纹, 腰间佩一把七尺刀。
陆清川眉眼低垂, 他淡淡说, “陛下召见你们。”
这只是通知。
陆清川的语气和他的面容一样平静,“不要说不能说的,也不要做不能做的。”
这一句是强调,因为陆清川看见了正在从院里走出来的少年。
两人目光相触,都泛着冷意。
朔风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窄袖劲装, 他瞥了一眼陆清川, 然后对舟月轻快道, “月月,今天我们去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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