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庄主道:“你手中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团空气而已,未曾增减。之所以会有得失之悲喜,全由主观意念造成。攥紧拳头,自以为握住了些什么,实则一无所有,但这过程,便产生了执念。好比你师父,更是用自己的念头赋予了这份执念形体。他并没有爱上楚安琳,而是爱上了自行造就的执念。既未曾得,何尝有失?只因他以为自己曾经得到,而后失去,这才经历到两种情绪间的极端转变。可若是换一种角度看来,楚安琳从来就不属于他,甚至连这份个体,也不曾存在,她的生死,都是自然界更替中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转变,就如每时每刻,身边的空气都在不断流动,却何尝会有人去驻足深究?那魔教教主是外界诱因,真正的痛苦,还是他的执念造就。古人早有天地之广,人处一焉,无异蜉蝣寄于天地之说。更有语云‘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各人赤裸裸的来,又将赤裸裸的去,带不来任何东西,也同样带它不走。人生短短数十载,真正陪伴身侧的,唯有他自己而已,从来就不存在肤浅的得与失。无欲故无求,如果每个人真能做到清心寡欲,就没有任何心魔,再能影响他的心境。”
李亦杰脑中似乎形成了些念头,但如此一来,反倒更加糊涂,迟疑道:“这么说,我现在站在这里,所看的,所听的,都不是真实的,而是我心中执念的幻想?百年以后,世上再无我,一切音、色、形也都是转眼即逝的虚无,从来就不值得去把握?可是……人生在世,若是没有一点能够珍惜的东西,不也太是无趣?既有失之悲,此前必曾有得之喜,为何我们不能仅将眼光置于手中现存,而非要执着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将自己弄得困苦不堪?”
原庄主道:“并非叫人彻底抛洒自我,如何看待得失,只在你能否妥善调整自己的心境。能够不为外界转变所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惟其如此,他才真正跳出了得失循环的怪圈,足能凌驾于岁月之上,达到永生不死的境界。但真要做到这一点,只怕有血有肉的凡人终身难求。好比你现在为你死去的师父、师弟悲痛,正是陷入执念困扰。换句话说,由爱故生怖畏。《法句经》中曾语之曰‘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如果他们从来便没有存在过,或是你从未见过他们,今日之事照常运转,你又是否会为世间某处角落的生离死别哀痛不已?便是要哀,却也无从哀起。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却也有无数人降生,都不过是一种泛泛轮回。孟兄此生已了,今后,他才会获得新生。有时咱们即使深爱着一个人,却也不能永远将她留在身边,起初便该有这等觉悟才是。”
南宫雪轻声道:“话是不错,但既已生而为人,就该接受现状,同时珍惜这一切。喜怒哀乐怨憎会,本就是唯有人才能体会到的情感,即使会为外物所感,至少,我们也是真正的活过,非同世上万千土石之一隅。”
原庄主一怔,李亦杰追问道:“原庄主,恕晚辈无礼问一句,你既然明知此类得失之道,顺应天时,凡人之力无可逆转,却为何不一早对我师父说,要让他深陷泥潭,耗尽了一应精力,最终难以自拔?”
原庄主道:“我不过粗读儒释道三家典藏,要说精通,那还差得很远,即使自己明白,也难以点化度人。孟兄执念已深,他沉浸于失去安琳的悲伤,此生的唯一指望,就是努力练功,来日打败魔教教主,就能重新得到安琳。实话说,他常常为那一天的到来沾沾自喜,殊不知这多不过是他所虚构的一个梦境。但他一切的喜乐,尽然寄托于此,我怎能再去对他说,这么多年,他苦苦执着的,一直都是本不存在的东西?人生中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失去目标,那时才是真真切切的绝望。一旦摧毁了他的信念,将他全力着眼之物化为一片虚空,只怕他立时就将崩溃。有时以先知身份示人,看破一切,同时点穿一切,未必是造福于人。生命中,毕竟还是需要些善意隐瞒的。”
李亦杰道:“师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您同我说这一通,就连我这榆木脑袋,也已若有所悟,他又怎会听不进去?就算一时痛苦,那也是人之常情。到底长痛不如短痛,总好过让他空耗一生。”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