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楼的办公室很安静,安静得似乎只有供暖设备低缓运行的声音。
出风口附近的绿植在空气中轻微地摆动,叶片的摇晃幅度像是想要挣脱这种压抑又沉闷的氛围,或是在其中求得一点点的新鲜空气。
黎靖炜穿着黑西裤和白色衬衣,身型挺拔中显出几分优雅。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从27楼俯瞰,路上的街景有些看不清,可视线里仍旧映入几辆从宏盛的地下停车库驶出的黑色轿车。
30分钟前,邓志晟在电梯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等l结着婚,也算长大成人,到时候,交由信托公司的20%股权总归会回到他手里。”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蓉城只是个普通的内陆省会城市,发展速度一般,发展程度更是离大都市差了一大截。
黎靖炜第一次来到这一片时,只觉得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
风把路旁的枯枝落叶吹得飒飒响,那声音听得让人心里觉得荒凉萧瑟。
就如同是,他无法自己掌握的命运一样。
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发展到如今的模样,实在是令人赞叹。
隔着落地窗,偌大的办公室里,听不见城市车水马龙的嘈杂,却有很多画面掠过。
李洲行在医院咽气前说的那番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你做得很好,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已经交代过律师,在遗嘱里加一条——十年后你离开宏盛,可以拿走十个亿。以你的能力,白手起家不难,至于其它的,就算是为了保全宏盛,我也不会给你。”
黎靖炜面色沉静,撑着窗户护栏的双手却缓缓握成拳。
冬日的下午,天阴沉沉的,他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马路,远处的高架上,车如蚍蜉,车尾连成蜿蜒灯带,穿梭盘伏在城市林立的高楼之间。
胸口日积月累形成的怒气,终究是抑制不住的上涌翻腾。
一时之间,思绪混乱,刚才看着l拉着她进办公室的瞬间,他没来由地,就想到唐绵之前的那个小男友,是叫李什么?
他有些印象。
记不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天,他同郭裕从健身房打了球出来,站在路旁抽烟等司机来接,一扭头便看见两个年轻人在对面街角的药房选补品。
说不上亲密,但也谈不上生疏,有商有量的,一眼倒是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关系。
看着他们付了款要出来,鬼使神差间,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让郭裕先离开,自己跟了上去。
正值返工时分,中环人挺多的,那两人顺着人潮一前一后走着,唐绵提着礼盒在后面。
黎靖炜走得不算快,和他们中间,隔着重重背影。
人头攒动,但他还是能一眼找到唐绵。
初冬并不炽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漂亮又绮丽。
然而,等到太古广场门口那个十字路口响起“噔噔噔”的声音时,面前人海茫茫,他却怎么都寻不到那个身影。
就是到现在,他都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当下自己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慌张。
可是,是他究竟在慌什么?
那种无力和失控感他却说不上来。
等到回了办公室,他又只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莫名其妙。
有些幼稚,带点冲动,完全不像自己。
这种心慌,倍感熟悉,在最近一段时间,重返他的世界。
李谢安明带唐绵去的餐馆离宏盛并不远,是CBD附近的高档餐厅,布置得雅致大方。
等对面的人吃得差不多了,唐绵才放下筷子说:“李董事长,上次您给我的协议……”
刚起了个头,李谢安明的手机适时响起。
“等我接完电话再讲。”
李谢安明对唐绵的态度素来亲善,这会儿也是,先跟唐绵打了招呼才接电话。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的眉头蹙了蹙,语气有些不好:“什么报社乱七八糟的,被人跟着你们难道没发现?”说着,起身离开包厢,边走边道:“他主动找上你,这事也不难解决……”
唐绵坐在位置上等,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她端起杯子喝水。
十来分钟后,李谢安明回来,神色不怎么好看。
“底下的人办事不靠谱,还得时时操心。”李谢安明坐下后向唐绵解释,只是一笔带过,又对唐绵笑着道:“听说你母亲去上海了?昨天我还跟你庄叔叔以及梁伯伯在这里吃饭,她人却没到……锦丰和万宝年后有个项目要开,我瞧着很不错,所以,就想着能不能加入分一杯羹。当然,合伙力量大,成事之后,也争取为万宝赴港,出一份力。”
庄叔叔,应该是伯妈的亲大哥,也是锦丰的话事人。
说着,李谢安明想起什么,问唐绵:“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唐绵听她谈到万宝,心里顿时千回百转。
绕了几圈,稍稍平复后,她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您给我的两份协议,这些天我有认真想过,怎么想,都还是觉得——是我高攀了。”
李谢安明听出唐绵的拒绝之意,皱眉头,忍不住道:“你真是好好想了?”
唐绵点头,想了想:“我承认,您开出的条件特别好,是个人一定会心动,我当然也不能免俗。”她笑笑,然后继续道:“我记得您约我那天——是去年的12月19号,距离今天,过去了快一个月。实话实讲,在这一段并不算短的时间里,因为您的话,有数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我是做小孩、做女儿的,我知道我母亲的难处,我当然非常希望靠自己的能力,能够帮得上她……这么些个晚上的辗转反侧,恰恰也让我冷静了下来——我清楚自己的个性与能力,永远没法成为您这样的女强人。我没有这样的野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她说了这么多,话到这里,却停顿没有再往下。
唐绵相信,李谢安明已经非常明白她的意思。
李谢安明叹息一声,过了片刻才说:“既然你敞开说,那我也不掩饰什么。我从没想过要你同l光耀门楣。李家的家业摆在那里,我退下来之前,如果你们两个人真不打算接手公司,到时候我会召开董事会,聘请专业经理人来打理宏盛。”
听到李谢安明说请经理人管理公司,唐绵心里一梗,这是她第二次这样提。
宏盛不是没自己人能主持大局,只不过她脑海里刚掠过那人的名字,又听到李谢安明开口:“l今天当众说出要跟你结婚这种话,虽说在场的都是宏盛的董事,但难保这事不会传出去——不要急着拒绝我,你是我看过为数不多的好孩子,心细、踏实。l有你陪在身边,我也不用像现在这么操心他的事。”
唐绵张嘴想说话,李谢安明却打断她:“下个月吧!年前如果你还不改初衷,新的一年,那我们就把这件事情翻篇,当从未发生过,好吗?”
下午叁点半,黑色奔驰轿车车队停在A大校门口不远处的路边。
唐绵不想要招惹是非,坚持没让李谢安明送到门口,干脆自己走一段。
等几辆轿车驶离,她才穿过斑马线回学校。
走着走着,唐绵用手捂着自己的胃,那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
刚才跟李谢安明吃饭时,她便没怎么动筷子。
整个人高度集中,一直思考着措辞,深怕说错了一个字,自然也就忽视了身体的不适。
现在一下子脱离那种紧张压迫环境,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倒是越发明显,昏昏沉沉的,勉强走到一块广告牌旁边,那种说不出来的反胃感觉却越发清晰。
唐绵本想强行压制,奈何喉咙难受,毫无征兆地,弯腰俯身吐出来。
她中午基本上没怎么吃东西,吐到后来,只是干呕。
唐绵弓腰在路旁,不知过了多久,旁边蹿出一道身影,“姐姐,你怎么啦?”
闻声转过头,看到了胸前挂着个书包、探头探脑的Ely。
Ely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过会儿就好。”
她已经吐得整个人没剩多少力气,说话有气无力,觉得累,不怎么想开口。
过了会儿,唐绵感觉不再那么难受,扶着广告牌站起身:“你怎么来这儿了?”
“补习班在这儿附近,我下课到处逛逛就看到你了。”Ely解释道。
唐绵没有力气与女孩多说话,只是简单道别,说下次有空再约见面。
末了,捂着胸口以下胃的位置,忍着喉底翻滚的那股恶心,朝学校走去。
Ely一晃一晃地跟在后面。
“放学后,你不回家?”唐绵走了百来米,才发现那女孩还跟着自己。
“今天礼拜五欸!”
女孩瞪大眼睛说道,看起来深怕唐绵催她赶快离开。
唐绵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Ely已经开口:“姐姐,我陪你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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