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将诏书反复看了三遍,既难以置信,又觉早有预感——
他圣明的父皇在诏书中写得很清楚:
南京长治久安,你一来祭陵就出了灾难,难说不是天谴;嫌犯既已落网,你一审就离奇死于狱中,必定有所欺瞒。
从犯业已斩首,白鹿案就此了结,但并非你没有过失,而是朕这个父皇给你面子,不想弄得太过难堪。你要反躬自省,看自己究竟够不够得上“太子”的道德标准,珍惜你现在拥有的,别再让朕失望。
钟山尚未恢复原貌,你就去孝陵脚下谪居守陵,什么时候太祖皇帝原谅你了,再提回京的话。
“什么叫‘难说不是天谴’?什么叫‘必定有所欺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贺霖将诏书弃掷于地,先是委屈愤懑,继而心灰意冷,“谪居守陵,不论归期,这分明就是流放……太祖皇帝如何原谅、何时原谅,难道还靠给他托梦吗?!这种虚无缥缈的借口……借口……”
他难过得说不出话,一屁股坐在殿内台阶上,用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
苏晏沉默片刻,上前拾起诏书,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他在朱贺霖旁边坐下,卷起诏书轻轻放在对方大腿上:“掷天子诏乃是大不敬之罪,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告密,恐又惹来一场腥风血雨。”
朱贺霖抱着头喃喃:“我该何去何从?真的就这么老老实实遵命而行,去钟山守不知多久的陵?直到将来某一日,父皇再找个虚无缥缈的借口,废……”他极为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废了我的太子之位,让我一辈子老死陵前……”
苏晏霍然起身,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扬声说道:“我该何去何从?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挨一顿廷杖,从此捏着鼻子不敢再发半点异见?直到将来某一日,卫家把我像只蝼蚁一样碾死在鞋底!”
朱贺霖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惊愕。
苏晏高举双手,继续质问自己:“——我该何去何从?真的就在这个烂透了的地方官场随波逐流,再不必费力不讨好地革弊鼎新?直到将来某一日,百姓唾骂我,说什么还陕西清明世道,结果又是一个贪官污吏!
“——我该何去何从?真的就这么尸位素餐地留在南京养老,从此将所有抱负抛诸脑后,遇到困难苦楚便与太子一同抱头痛哭?直到将来某一日,太子被废,而我作为党羽也难逃一死——”
朱贺霖猛扑过去,捂住了苏晏的嘴,激动之下用力过猛,双双摔倒在地。
“别说了,别说了!”朱贺霖羞愧万分,哀求道,“我知道错了!清河……”
苏晏掰开他的手掌,喘气道:“自从入仕为官,但凡有一次身处困境时我心灰意懒、丧失斗志,现在坟头的草都有你朱贺霖高了!你这算什么?至少人还活着,至少名分仍在,你自己不垮掉,将来未必没有起复的机会。你若是自己先垮掉……剑在哪里?我他妈先跟你割袍断义,然后弃官而逃保命去!”
朱贺霖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你别走,别离开我!”
苏晏恶狠狠回应:“我就走,一刀两断——猫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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