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不知怎么皱了皱眉头,语气亦硬了一分,“他是寒门出身,对世家自不会手软,但三法司多是世家之列,最终如何还要等定案。”
秦缨不觉有他,目光一扫,看到了他褶皱的袖口,她抬了抬下颌示意,谢星阑低头一看,一边抚平褶皱一边道:“康修礼满心感激,抓着人便不愿放。”
他这语气更显僵硬,秦缨不由露出丝笑意,“能查办卢国公府很是不易,他们是真的感激你,这感激虽然不能令谢大人加官进爵,但老天有眼,定会为谢大人带来福报——”
秦缨一本正经,说得真真的,谢星阑瞟了她一眼,眉眼不为所动,唇角却弯出一丝弧度,而此时的谢星阑还未想到,秦缨口中的福报,真是说来便来。
第75章 福报
巳时过半, 秦缨与秦璋乘马车从长乐坊出发,直奔宣武门而去。
今日中秋佳节,御道上酒肆彩楼装扮一新, 凉风徐来,桂香满路。因要入宫赴宴, 秦缨穿了一袭繁复的月白绣西府海棠纹广袖宫裙,她发髻高挽,饰以青玉珠钗, 又因未施粉黛,格外有种出水芙蓉般的清灵明丽。
马车至宣武门停驻, 秦缨放眼望去, 入目是数十辆华盖宝车, 今日贞元帝与太后大宴王侯公卿, 显然已有许多人比他们到的更早。
“秦侯,多日不见了——”
秦璋刚下马车,便迎来一道熟稔的问候, 他转身一看,只见是一位着雪色襕袍的中年男子,此人眉目俊逸, 笑眼温文, 通身儒雅矜贵之态,一看身份便不寻常。
秦璋笑着拱手, “竟是郡王——”
来者是广陵郡王李熙,他比秦璋年轻几岁, 却因保养得宜, 看着与秦璋差了辈分一般,他上前与秦璋寒暄两句, 目光一晃看向了秦缨,“多日不见,云阳也这般亭亭玉貌了。”
同有宗室亲缘,秦缨福身行礼,李熙摆了摆手,一边与秦璋入宣武门,一边道:“云阳愈发有义川的模样了,她今岁已满十七了吧?”
秦璋笑着应是,李熙便道:“等哪日该去秦侯府上喝喜酒了。”
秦璋打哈哈,“不急不急,儿女自有儿女缘,倒是郡王,何时有你的好消息?”
李熙掩唇轻咳一声,“我要先面见陛下,秦侯呢?”
秦璋失笑,“我先去见太后,稍后再去面圣。”
李熙面庞微松,待走到仪门岔道处,施施然与秦璋作别,秦缨在后听得狐疑,“父亲,这位郡王要续弦?”
秦璋笑着摇头,“不,他不是要续弦,他是至今未娶。”
秦缨惊了一跳,又去看李熙离去的方向,宗室男子大都以传承香火为重,这位郡王却性情恣意,秦璋见她好奇,便道:“他今岁三十五,按理早该成亲了,但因父母故去的早,除了陛下和太后,无人说得动他,早两年太后和陛下还提了几次,他一直不为所动,到了如今,陛下和太后已经对他放任自流了。”
秦缨眉眼间还有疑惑,秦璋这时低声道:“坊间都传他有龙阳之好,他府上也的确养着几个男子乐伶,但到底如何外人也不得而知。”
这位广陵郡王奇异的紧,秦缨不予置评,父女二人直朝着永寿宫去,路上只见宫人仆从来往忙碌,而越往永寿宫去,遇见的女眷越多。
等到了永寿宫,便知前来给太后请安的宗室女眷以及诰命夫人们不少,小太监入殿内禀告,秦璋带着秦缨入内见礼。
一入殿门,秦缨便见文川长公主李琼与朝华郡主萧湄早已到了,在二人下手位,还有平昌侯裴家的太夫人萧氏与侯夫人王氏,信国公夫人顾氏,郑明康的夫人李氏与女儿郑嫣亦陪在对面,除了这几位,还有七八位夫人小姐皆陪坐在侧,偌大的殿阁内衣香鬓影,华裳楚楚,秦缨刚入内,十多道目光都看了过来。
太后多日不见秦璋,少不得问候几言,但满殿内皆是女眷,秦璋不好在此久留,请安之后便告退离去,只留下秦缨在此作陪。
郑太后令秦缨坐在身边,又看向平昌侯府太夫人萧氏,“这卢氏在百年前乃是六姓七宗之首,哀家还记得宫里流传着一个小故事,说当年文宗陛下的明乐公主,看上了卢氏一位中了探花的小公子,有意嫁与其为妻,可没想到那小公子心高气傲,却婉拒了前来说合的宰相,转头娶了你们萧氏的一位姑娘,此事气的文宗陛下不轻,却硬拿卢氏没有办法。”
萧老夫人是裴淑妃的生母,闻言惶恐失笑,“此事也只有太后娘娘敢拿来取笑了,当年萧氏几位曾祖,多半也是吓得不轻的,哪有不愿做驸马的道理?”
太后唏嘘道:“这便是门阀世家啊,从前世家婚娶,不计官品,只尚阀阅,连公主都不放在眼底,这么些年下来,已大不如前了,莫说你们,哀家也生在世族长于世族,对着明康他们也是同样的教诲,怕的便是居功自傲。”
平昌侯夫人王氏道:“卢氏若明白您说的道理,也不会有今日之祸端了。”
秦缨听了半晌,此刻终于明白,原来还是在论卢氏之倾覆,大周立朝之初多依仗世族,这其中“六姓七宗”最为显赫,卢氏便是六姓之一,但此番卢炴两兄弟罪大恶极,卢炴又犯了贪腐之过,等着卢氏的,抄家或许都是轻的。
正说着话,苏延庆捧着两尊玉雕走了进来,一尊是和田碧玉的龙凤呈祥,一尊是和田羊脂玉的鹤鹿回春,苏延庆道:“太后娘娘,世子南巡不得回京,这时刚刚托人送来的中秋礼,两尊玉雕,一尊奉予您,一尊奉予陛下——”
苏延庆说的世子正是信国公世子郑钦,信国公郑明跃如今镇守西疆不得归朝,郑钦又被陛下派去南巡,因此今日只有顾氏一人前来赴宴,看到这礼物,顾氏便道:“这孩子走之前便说中秋没法子来给您请安了,这礼也备得急慌。”
郑太后笑得很是满意,“他在外为皇帝办差,还能全了礼数,已很是不易了。”
目光在两尊玉雕之上一扫而过,郑太后道:“将鹤鹿回春送给皇帝吧,这和田玉,他独独喜欢羊脂玉,碧玉送给他他也不会赏玩。”
郑太后意态悠然,堂内众人却是一怔,这鹤鹿回春乃是富贵长寿之意,常送给年长长辈,而龙凤呈祥简单明了,乃是意祝帝后吉祥如意,但此刻郑太后将龙凤呈祥留下,将鹤鹿回春送给贞元帝,其意实在令人心惊。
郑钦送礼自是有礼单的,苏延庆想到那礼单上分明写着龙凤呈祥送给贞元帝,当下便面露难色,但郑太后命令已下,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赶忙告退去改礼单。
堂中众人不敢置喙,这时李琼淡笑道:“皇兄素来不喜碧玉,卢氏前些年送给皇兄一尊独山玉玉佛,皇兄后来转手便赏了安远侯。”
郑太后这时看向秦缨,“卢氏阖府上下都下狱了,大家都听说此番是你查案有功,你给大家说说,你如何查的案子,可有何诀窍?”
众目睽睽之下,秦缨面露难色,“云阳倒说不上诀窍,无外乎是花上人力与时间去走访摸排,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待找到蛛丝马迹,便顺藤摸瓜寻出内情,搜罗人证物证,卢氏虽仗着权势收买了许多人,但纸包不住火,总能探问出线索。”
萧湄这时道:“云阳从前胡闹妄为,皆是无利之事,此番到底做了件好事,就是云阳身份贵胄却去做衙门差役的活计,传出去总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云阳想入朝为官。”
萧湄口中向来没好话,秦缨也不意外,郑太后却和蔼道:“大周开国之初曾有公主入朝参政,但朝堂之上本就是男子天下,女子寸步难行,便是公主也难成气候,此番云阳之行虽容易招惹非议,但她本心为好,又真办成了事,不说皇帝如何,便是哀家都想赏她。”
萧湄哪想到太后对秦缨如此宽宥,想到自己才是太后的亲外孙女,不由暗暗咬牙,郑太后笑盈盈看着秦缨,“云阳想要什么?”
秦缨眨眨眼,“云阳暂无所求。”
郑太后笑着摇头,“那改日有了再求。”
太后话音刚落,殿外又有人求见,苏延庆道:“长清侯夫人、宣平郡王妃、淮阳郡王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殿内本就人满为患,此刻又来几位夫人,萧老夫人便带着王氏起身告辞,而秦缨一听李芳蕤的母亲来了,眼瞳微微一亮,不多时,崔慕之的母亲——长清侯府人明氏当先入殿,她着一袭紫色华服,仪态端容,眉目慈柔,只看面庞,很难想象原文中她对陆柔嘉那般尖酸刻薄。
郑氏虽与崔氏不睦,但太后身份尊贵,莫说明氏不敢失礼,便是崔德妃在太后跟前也十分乖顺,明氏恭敬入殿,行礼后目光往秦缨身上扫了一眼,紧接着,宣平郡王妃柳氏带着李芳蕤而入,淮阳郡王妃宋氏也走了进来。
淮阳郡王府被忠远伯府连累,这位郡王妃没想到崔婉这未来儿媳能行那般丑事,当日便被气的大病一场,已多日不出门饮宴,今日中秋宫宴难以回避,这才入宫来,今日她衣衫华贵淡雅,通身不显山露水的沉静。
秦缨与李芳蕤对视一眼,眼底皆有笑意,但当着诸位夫人的面,二人循规蹈矩,装出好一副大家闺秀做派,足足煎熬了小半个时辰,苏延庆才在门口道:“太后娘娘,含光殿那边宴席布好了,皇后娘娘和陛下都已经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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