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闻言蹙眉,“是何种症状?”
江嬷嬷迟疑道:“具体的老身也不清楚,只听说三老爷有心悸的毛病,病发时茶不思饭不想,就只说心慌心悸什么的,吃药还不管用,还得焚香拜菩萨,老太爷便不一样了,老太爷这几年修身养性,稍微费力之事都做不得,但三老爷出门骑马打猎,还常去酒肆流连,这些时候他又是好好的……”
秦缨听得摇头,李芳蕤轻啧道:“那便是没病,不过是因为肆意玩乐,荒废了身体罢了。”
江嬷嬷不好说主子的不是,只笑着给她们盛粥,待早膳用完,苏槿仪和余秀蓉回了倚竹园,谢星阑对江嬷嬷道:“今晨我在父亲书房发现了些陈年字画书籍,有些是古籍珍品,有些是父亲早年拓的,如今都放在一处未曾整理过。”
江嬷嬷闻言忙道:“是,因奴婢们不懂那些,这些年一直收在老爷书房,从没动过,公子是想整理出来?”
谢星阑颔首,“昨夜去翻看时,发现有些纸页已被虫蛀,最好整理晾晒一番。”
江嬷嬷大惊失色,“已被虫蛀?那可遭了!老爷和夫人留下的遗物不多,那里头好些珍品是老爷这一房传下来的,都怪奴婢不懂这些,幸好公子去看了——”
江嬷嬷眉头拧成一团,忙吩咐知书几个也跟来帮忙,又自责道:“当年老爷和夫人归家时,大部分行李都在船上,出事后捞上来的寥寥无几,奴婢想着那些柜阁严丝合缝,当是无碍……”
谢星阑安抚道:“不算什么大事,老旧书册字画都免不了的,今日天气晴朗,拿出来晾晾便可。”
李芳蕤本还在想等消息这几日无事可做,此刻眼瞳一亮,“江州谢氏流传下来的,定是别处见不着的珍本,可能让我也去瞧瞧?”
谢氏在前朝出过宰相与皇后,到了本朝虽有没落,但论起字画古籍,却正是这等家学渊源的氏族收藏最多,听李芳蕤如此说,秦缨也起了兴致。
谢星阑见她面上也尽是好奇,颔首道:“自然好,随我来吧。”
他在前带路,李芳蕤便与秦缨紧随其后,江嬷嬷见李芳蕤兴致极高,便跟着笑道:“老祖宗的珍藏,分了几房流传下来,到我们这一房的不算多,后来历代家主更迭,也多有折损,如今还保存完好的也只有些字画古籍。”
李芳蕤摇头,“谢氏在前朝乃是文臣之首,别的什么珠玉金石,倒是不配谢氏文儒清贵之名,就是要书画典籍才好,我虽不爱习文作画,但我母亲喜好这些,若能叫我开开眼界,回去好说给母亲听。”
秦缨不擅此道,自不多言,待到了汀兰院,谢星阑领着众人进了西厢房,西厢房三间雅室连通,正是谢正瑜生前进学之地。
室内通透清雅,纤尘不染,前做进学待客,后为藏书阁,江嬷嬷一进门便道:“这屋子十三年来并未换过摆设,没几日便要进来焚香打扫,却是从未晾晒过书册。”
江嬷嬷年长,并不忌讳提起谢正瑜夫妻遇难之事,但秦缨听着,不由去看谢星阑,便见谢星阑走去书案之后,将西侧的朱漆柜门打了开,“这里头的旧书册生了蛀虫,先整理此处,藏书阁里的我再去看看。”
江嬷嬷应好,又望着外头天光道:“公子没回来之前,还下过两场雨,当时天冷,都觉得快要下雪了,公子一回来天色就放晴了,今日的日头真好。”
午时未到,一轮艳阳高悬东天之上,日辉热烘烘地,倒像回到了初秋时节,有了谢星阑的指派,江嬷嬷吩咐知书二人整理文册,谢星阑则带着秦缨和李芳蕤往藏书阁走去,一进门,李芳蕤便双眸放光地往一排排书柜走去,“都能看吗?”
谢星阑牵唇应好,李芳蕤便小心地翻看起藏书来,不时发出几道惊呼,自是看到了名家典籍,秦缨见她得趣,便跟着谢星阑检查各处,没多时,又发现两处生了霉斑的书册。
最终,谢星阑决定将所有靠下排柜阁中的藏书字画都拿出去晾晒。
知书几个搬书,秦缨便帮忙搬画卷,江嬷嬷吩咐小厮在院子里设好桌案,整整齐齐地将书册平铺开来,见秦缨出来,江嬷嬷连忙上前接过画卷,只看卷轴便道:“劳烦县主了,这是老爷的旧作了。”
秦缨便道,“我知道谢大人十分擅丹青,在京中时还很得陛下看重。”
江嬷嬷看秦缨的目光分外亲善,接着道:“正是,我们老爷是贞元元年的榜眼,当时被陛下钦点留在翰林院,陛下知道老爷画技非凡,便令老爷作肖像画,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天子龙颜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画的,老爷的画,至今还留在宫中内府呢。”
说至此,江嬷嬷往房内看一眼,轻声道:“我们公子得了老爷的天份,也是小小年纪便画技不凡,哎,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公子必定也要走文臣的路子的,如今虽是替陛下办差,但也是武将的路子,听说还凶险得很,奴婢在江州多年,也未见什么世面,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江嬷嬷心生伤感,秦缨忙道:“嬷嬷不必担心,谢大人既有才学又有智谋,很得陛下倚重的,此番南下,也是奉御令而来,且我们破此前的案子,也全靠他画技了得。”
秦缨是贞元帝外甥女,她的话让江嬷嬷吃了定心丸,待秦缨再返回藏书阁时,便见谢星阑站在最里头的柜阁之前,他背对着门口,手中拿着一副打开的画卷。
秦缨缓步走过去,走得近了,秦缨才看到画上是一位笑颜动人的花容女子,这女子着一袭月白绣兰纹袄裙,举手投足透着清贵之气,而那双满含笑意的秀眸,栩栩如生,像活人一般,秦缨眉眼微动,“这是你母亲?”
谢星阑回头看她,“你怎知晓?”
秦缨走到他身边站定,又往他面上看了一眼,“与你眉眼有两分相似。”
谢星阑又去看画,秦缨便道:“画上人笑靥如花,眉目间情意动人,除了作画之人画技不凡外,她还十分爱慕作画之人,是你父亲画的你母亲?”
谢星阑颔首,“这一处柜阁中,都是我母亲的画像,是他们住在江州时所画,在京城画的,大都随船沉入了江中。”
秦缨定睛看去,只见眼前柜阁里少说有百多画卷,而谢正瑜父亲成婚后,在江州住的多不过五载,她不由道:“令尊令慈极是情深。”
谢星阑将画卷卷起,“只可惜深情不寿。”
秦缨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这时,外头却传来一声李芳蕤的轻呼,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连忙朝外走来,便见西侧靠窗的书柜边,李芳蕤正不小心将一卷画卷掉在地上,她忙不迭道:“真不好意思,一开柜门就掉出来了,我没接住——”
谢星阑看着这处柜阁道:“不碍事,这里放着的,大多是父亲临摹名画的仿品。”
李芳蕤将画卷捡起,见绳扣已松,便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打开看无妨。”
李芳蕤松开绳扣,画卷刚展开小半,她便惊道:“这是《陆元熙夜宴图》?”
谢星阑点头,李芳蕤忙道:“缨缨帮我——”
秦缨上前,二人一同将画卷展了开,只见这画卷长五尺,随着画卷张开,一幅栩栩如生的古时官员夜宴图映入三人眼帘,李芳蕤道:“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画,乃三百多年前的五国时期名作,出自画圣顾含章之手,描画的是当时的宰相陆元熙宴请宾客的情形,你看,这上面加起来,拢共有三十来人——”
李芳蕤不喜习文,对别的名作也只闻其名,但对这幅名画,却是如数家珍,又指给秦缨道:“这是主人陆元熙,这是着红裙的舞伶,据记载名叫秋苓,这是着白衣的乐师五人,最右边这个,正看着秋苓,是否像二人眉目传情?这里据说是当年的状元朗韩煜,这着绯色衣袍的,据说是当年的六部侍郎,他们身旁是各自的宠姬,还有此人,此人是国子监祭酒王岳山,这个和尚,是五国时期鼎鼎大名的高僧法智,这是陆元熙府上的管事,这是倒酒、执扇的侍女,这里还有隔屏风偷听的小童……”
秦缨惊讶无比,“你怎么连名字都知道?”
李芳蕤笑开,“这幅画作一出便名震五国,后来流传出许多细节记载,别说人名了,光陆元熙为何宴请这些人的理由都流传出七八个版本,你看陆元熙,据说他旷达风流,出身尊贵,二十多岁便做了宰相,比这个状元郎只年长三岁,我母亲说,她少时便喜此画,但这陆元熙的神态极难摹画,后来我父亲上门提亲,她一听要远嫁筠州,并看不上我父亲,结果隔着窗户偷看了一眼,发觉我父亲生得像陆元熙,顿时令她动了心思。”
秦缨听得发笑,“还有此等巧合?”
李芳蕤也笑开,“我父亲年轻时的确算丰神俊朗,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当然,也或许是我母亲故意夸赞我父亲……反正嘛,这幅图是我母亲至爱,她如今收藏的一副,也只是百年前的摹本,真迹据说早就失传了。”
谢星阑道:“真迹据说在前朝皇室,国破时被烧毁了,如今世上流传的,皆是百年前名家们的摹本,我父亲也收有一幅,后来遇难时损毁了。”
李芳蕤去看落款,惊讶道:“你父亲好生厉害,这是他永泰十九年所作?”
谢星阑点头,“那时我父亲还未高中,他自幼喜丹青,也喜欢顾含章的画技,这幅夜宴图他临摹的不下数十张,这一幅应当是他画技小有所成时所作。”
李芳蕤轻啧一声,“这幅图人物众多,各有神态,且都精微工细,色彩也十分绚烂华美,多少才子大家倾尽毕生之力,只为了将这幅夜宴图临摹出七八分神韵,你父亲少年便有此功力,若他还在世,定是当世名家。”
此言令人唏嘘,李芳蕤忙话锋一转道:“难怪谢大人能将人像画得栩栩如生,全是因为继承了令尊的天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