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党一面坚持以道行法,不偏不倚,一面强调皇帝那盘更大的旗。而从道党中分化出出来,专门为工商说话的“商党”,更是直接声讨贤党儒党的观点是大仁小仁的功利逻辑。
偏偏这段日子,皇帝似乎因三娘诞子,对朝政没了太大兴趣,也不出面说话,这争执就始终相持不下。法司使史贻直即便位置独立,也遭了两方人马逼视,压力山大。刑庭的审裁结果不管对哪方有利,另一方都会跳出来追问他的用心,甚至可能撕咬到他之前的满清官员背景。
史贻直只好示意具体经办此案的漳州刑庭,给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审裁,对范四海的处置是流遣台湾。想着这样一来,既是手下留情,堵了贤儒两党的嘴,又能让范四海心灰意冷,滚出英华,也遂了工商总会的意。
他这两面玲珑的设想又遭遇意外,范四海犯了倔,他不服,他上告。工商总会这边也不干了,这样拍不死他b吼也唆使苦主继续上告。
史贻直头疼欲裂,把案子丢给了屈承朔,郑重交代说:“你作任何审裁,我都全力支持”,黑锅卸得风度翩翩。
屈承朔只好在刑律院组织专案组,要进行复裁,而根据《皇英刑律》以及手头上掌握的证据来看,即使只是单纯的以法断案,范四海都难逃一死,更不用说工商还掀起了滔滔民情。
看着这帮多半是商人们买来的举牌客,范四海那张苍老而坚定的面孔在屈承朔脑海里浮起,屈承朔连连摇头,范四海啊范四海,你这是何苦来哉……
东山岛外海,眼见双方距离缩短到了两百丈,罗五桂厉声道:“回转!方切!百丈开炮!”
身边那海关巡员惊道:“还没搞明白人家身份呢……那一炮说不定也是回礼。”
接过部下递来的藤革胸甲套上,再戴上无檐铁盔,罗五桂冷笑道:“有杀错,没放过!难道还要等着他们的炮弹砸过来才动手?这可不是咱们海军做事的路子!”
将胸甲和铁盔塞给发愣的巡员,罗五桂吆喝出声:“我罗老五的兄弟,绝不能是软蛋!等下谁缩卵子,我就砍了谁的脑袋塞里!绝不食言!”
巡员心头更凉,哆嗦着问:“罗校尉,你以前是……”罗五桂咧嘴嘿嘿一笑:“以前?以前当然是趟海劫货的。”
就在巡员无力地呻吟时,对面那船队的头船忽然升起了一面旗帜,白底黑骷髅头,四根腿骨绕住船髓头,显得格外狰狞。
罗五桂脸颊也骤然扭曲,他捏着拳头,发出了一声不知是愤怒,还是难以置信的咆哮:
“四海旗!?”
应天府,广州城,刑部大牢里,白延鼎进了一间牢房。面对牢中那位老者,抱拳作揖道:“范大哥!”
老者却恭恭敬敬地朝白延鼎一个长拜:
“白将军,数年不见,神采焕然啊。”
白延鼎苦笑,正要说话,老者却摇手道:
“我这可不是讥讽,燕子,我是满心羡慕着你。”
看着这位昔日道上的大哥,白延鼎感觉极度陌生,那种目中无人的跋扈,纵横四海的霸气,竟然全都不见了,难道是这牢狱……不,范四海可是要人,并没遭到虐待。
也许是老大哥心志被磨软了吧,白延鼎叹道:“范大哥,此事背后确实有小人作祟,但各方行事都是照着规矩来的,我们这些武人,也是不好说话,只咬指望官家能出面了。”
范四海淡淡笑道:“终究有这一关的,我就是在看,这规矩到底能规矩到什么地步,,官家……到底是在造怎样一个天下。”
白延鼎左方看看,小声道:“早前史法司定的路子,其实就给了范大哥机会了,你怎么不……”
范四海摇头:“我累了,想有个家,想有个国。北面的朝廷,现在怎么也没办法当这归宿,南面,这里,本该就是我的家,我的国。”
声音低沉下来,似乎穿透了时光:“早前我作出这决定时,就悟了当年王直和郑一官他们的心思。为何他们会如飞蛾扑火般地盯着朝廷的招揽,他们……和我一样,都想着自己这条海上漂着的船,最终能够靠岸,能够回家啊。”
这活也击中了白延鼎几年前投奔李肆的心声,那时候他也跟范四海提起过,可当时的李肆,远不能入范四海的眼,世事变迁,如个范四海再走这条路,却已有些晚了。
他默然无语,范四海再叹道:“如今我担心的,还是六溪,他终是太年轻,不明白家的意义……”
四海骷髅旗下,一个彪悍的年轻人一手按短统,一手握钢刀,眼中喷着炽热的愤恨目光。
“英华贼子见利忘义,竟然要害我爹!如个就要让他们知道,范四海还有儿子!他的儿子范六溪会是他们的死敌!一日不放我爹,他们的海,就一日不得安宁!”
年轻人咬着牙低声自语,在他身边,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正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刚刚划出两道弧线浪迹,占着上风,正以右舷急速逼近的敌舰,嘴里也念念有词。
“一定是不列颠人或者荷兰人帮他们造船,教他们操帆,不过区区两条纵帆船,不可能对我们造成实质伤害……”
洋人收起望远镜,看向范六溪,神色郑重。
“等下他们战败而逃,最好不要追赶,总督交代过,这行动是有限度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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