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清漏夜前来,东颐院上下都提着心紧着神,不敢有半丝懈怠。
平嬷嬷将香菱留在了屋里,领着香蘋、香桃、香梅三个大丫鬟备好夜宵、茶点、热水、巾帕、苏源清的寝衣,连苏源清的官服都让人从前院取了来。
可苏源清却走了。
他在苏夫人的屋子里呆了半个时辰,却没有歇息就走了。
平嬷嬷进去内室时,瞧见苏夫人神情恍惚,还坐在先前梳头的妆台前,一脸的怅然若失,平嬷嬷眼睛一下就红了。
“夫人……”
苏夫人平日里锐利有神的眼睛此时却有些空洞,她惆怅的说道:“香平,当初新婚之夜时,老爷就跟我说,从今往后这府里大小事都交由我管,他绝不插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确做到当初所说,从不插手中馈,给足了我大妇的尊荣。”
平嬷嬷连连点头:“是啊,您嫁给老爷那会,老爷还只是个七品小官,苏府只是座两进的四合院,连您陪嫁进来的红木雕花拨步床都放不下呢。如今,老爷是二品邢部尚书,深受圣上信任,您也破例封了二品郡夫人,几位爷和娘子也都各自有了家业,子孙满堂,多好的福气呐……”
苏夫人没接平嬷嬷的话,面露怀念继续说:“那会,京都多少贵女等着看我笑话。我拒绝入宫为妃,拒绝晋王侧妃之位,选了个穷翰林,做了七品官太太……”
“夫人,老爷待您相敬如宾,几十年如一日,也不花天酒地,沉溺女色,府中上下清静,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满京城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老爷这样的。”
平嬷嬷细声细语宽慰道,心里却急得不得了。
夫人一生刚克强势,极少有这般低落的时候,老爷究竟说了什么,让夫人如此伤怀。
她命苦,十四岁被嫁给了邻村大她二十岁的瘸老汉,刚成亲不到两日,丈夫就失足摔死了,她成了寡妇,夫家却嫌她克夫不详,将她休回娘家并索要回当初的聘礼。
可聘礼早给长兄娶亲花光了。
拿不出聘礼,夫家人日日上门,纠缠不休,刚怀孕的长嫂也惊吓过度落了胎。
不得已,她只好卖身为婢,用卖身的钱填补聘礼的窟窿。
买她的人就是苏夫人,在得知她的遭遇后,对她备加怜悯,并选作陪嫁婢女带到了苏府。
几十年的主仆情谊,苏夫人当她是心腹知已,她把苏夫人当成至亲之人。
苏夫人但凡有丁点不痛快,她都感同身受,难受至极。
“老爷可是为三房的事责怪您了?”平嬷嬷轻声问。
苏夫人冷笑,“你是府里的老人了,老爷的脾性你还不清楚?他何曾为了后院之事苛责过我?当初他身边的如雪仗着他的恩宠,对我言语不敬,被我发卖到勾栏院,你可见他说过只字半句?”
平嬷嬷记得这事。
如雪原是正经人家的闺秀,后家道中落,为了生计进苏府来做丫鬟。因略通诗书被苏源清留在书房伺候笔墨。
苏源清虽对女色寡淡,但日日红袖添香在侧,加之如雪才情不俗,孤男寡女的渐渐也就生了情愫。
认真说来,如雪并无跋扈狂妄的作派,相反,她待人和善、体贴本份,要不然,苏源清也不会对她动心思。
当初以不敬主母的罪名将她发卖,实则是有些欲加之罪。
但那会的苏夫人被苏源清看上如雪这事气疯了,完全失了理智,说什么也要将人撵出府。
当时她还担心了好久,怕苏源清发怒,夫妻失和。
结果,苏源清在得知如雪被发卖到勾栏院后,沉默了两天,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只字不提。
“如雪只是个丫鬟罢了,撵了就撵了,可三爷到底是老爷的亲儿子,您打压三房,老爷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平嬷嬷担心的劝道。
“哼,亲儿子又如何?贱人生出来的贱种,这辈子也休想摘掉这个烙印。有我在一日,他就休想好过一日!”苏夫人阴沉着脸,完全听不进平嬷嬷的话。
平嬷嬷只得暗暗叹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隐约猜到了苏夫人为何如此。
苏源清的确给足了苏夫人应有的尊荣和体面,从不置喙中馈之事,却也从不将心事说与苏夫人听。
就像当初不声不响从外头抱了襁褓回来,半句解释都没有,只让苏夫人当成刚出生便夭折的嫡三子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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