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到门外守着。”
“是。”
内侍引了遗玉到屋里,便躬身退到门边,她迟疑了一步,一个人走进去,听见帘子在身后放下的响动,也没有回头。
七八步外,垂着层层纱帷,屋里光线并不明亮,然足够遗玉看见那纱帷后的龙床上,一道侧卧的人影,尽管模模糊糊,她也能够感觉到,对面投来审视的目光。
“参见皇上。”
遗玉提了裙摆,跪下行大礼。
那卧病的君主就看着她跪下来,叩首,没有叫起,屋里安静了一会儿,遗玉才听见他暗沉又显得疲倦的嗓音:
“可知朕为何要诏你。”
“遗玉愚昧。”
“朕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一颗棋子,乱了朕整盘棋。”
霎时间,遗玉额头浸出几滴冷汗,心道多说多错,便干脆低头不语。
“太子心性软弱,若非是平阳同李泰一起逼迫于他,本不至于谋反,平阳到现在也未必明白她是被你当了枪使说来,还是朕的漏算,原以为李泰会勒令你不得提早归京,又有平阳保你,生不出什么乱来,没曾想你会自己一头撞上去,早知道你会坏事,当初朕用了卢智,就不该留你。”
李世民显然身体未愈,说这么几句话,呼吸声便紧促了一些,遗玉听在耳里,非但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有股寒气顺着脊椎往头顶上涌。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已找到卢智,还知道这一次是卢智出手帮了她。
她该怎么办,是装糊涂还是老实地承认,面对皇上的挑明,听出他话里有一瞬间毫不掩饰地杀意,遗玉僵着脖子跪在那里,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遗玉忐忑不安的当头,李世民话锋却是突然一转,漫声道:
“太子确不是一个承大业的人选,论文才武功,朕这些儿子里,他样样都不拔尖,前年又得了足疾,可以说是废了半个,然而他是朕的嫡长子,仅这么一个身份,只要肯他安分守己,没人能越得过他。李泰固然文武双全,可他生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血统低贱,朕从未想过要传位于他。”
上不得台面,血统低贱。
听见皇上这样冷淡地评价李泰的生母瑾妃,遗玉整个上半身都僵硬起来,对瑾妃的死,她不是一无所知,那样一个为了情爱奋不顾身的女子,尽管自己不能认同她的作为,可她更不认为皇上有资格这样侮辱一个为他丧命的女人。
她忍了忍,没有开口辩驳。
李世民还算满意她的卑恭和安静,继续说道:
“十多年前,朕还在东宫之位,却被安王压于项上,忍辱负重,一朝成就大业,然心头生忌,最不得见兄弟手足相残,父子不亲不敬。朕早先原本宠爱李恪,可他伙同太子暗杀李泰,使得朕心起间隙,渐渐疏远。”
回忆一些往事,李世民声音惆怅,停停讲讲:
“后朕惯纵李谙,他竟以为朕偏颇李泰,将朕也记恨上了,那日击鞠会上丑态毕露,朕只得将他驱逐。阴妃家门显赫,只一子李佑,朕难免重视,常常诏他入宫小住,又让他与太子亲近,奈何他亦心有不轨,听人挑唆,竟想方设法嫁祸李泰害他性命,后自食恶果,一场大病,性情也窝囊起来。”
“朕有十四子,最智勇双全莫过于李泰,最心狠手辣莫过于李泰,他如今不过二十四岁,却将朕有气候的子嗣,都不动声色地埋没了,偏让朕揪不出他半点过错,念他心机过重,只得将他留在京城,临近看着他。”
闻言,遗玉脸色陡然变幻,她原本以为李泰不之官,是因皇上要留他做靶子,用对李泰的宠爱,掩护他真正属意的继承人,而这里面却还有这一层关系。
听着李世民这番感慨,遗玉心中苦涩难当,他只将太子、李恪他们当成儿子来爱,却从头到尾把李泰当成一个外人来防范。
这叫她不禁忆起来那年三月在宫里的击鞠会上,李恪骑马撞了李泰,两个人一样受伤,可皇上眼中却只有一个儿子,杨妃的大呼小叫,李谙的愤愤不平,他们都有父母兄弟关心,谁又来怜惜她的李泰。
“朕实难想,若将由这天下交给李泰,朕这些子女,到头还能剩下几个。”
“皇上这番话,恕遗玉不敢同。”
李世民隔着层层纱幕,看着那小心翼翼岣嵝了半晌的人影突然直起腰来,有些意外,皱了下眉,不愠不火问道:
“你是想说朕不对?”
“遗玉六月诞下一女,如今也是为人母者,虽不能尽数体味父母心,然也有一点感念,自以为,就算是那孩子将来再不让人省心,再不招人喜欢,我可以打她、骂她,教训她,却绝不会一面对她笑,一面在心里对她警惕。”
遗玉依旧跪在地上,两手交叠在腹前,直挺挺地盯着那纱幕后,心中不平难以抑制,使她忘记了对君主的畏惧,只想要清清楚楚地代李泰问上一句:
“皇上有一颗为父之心,为何独独短缺了一人。”
(回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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