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以后,大虎每天去先生的学校参加建设,半年以后,学校建成了。
大虎又回到了沙峪村,除了继续干木匠活以外,他开始琢磨着先生跟他的谈话,要利用自己的知识和手艺为家乡的建设做贡献,大虎苦思冥想了多日,都不够成熟,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沙峪村发生了一件事,正是这件事,促成大虎要在沙峪村举办扫盲班。
这件事是源于大虎的一个远房嫂子被骗的经历。
因为沙峪村没有小卖店,货郎就隔三差五的来村里卖东西,大部分货郎还是童叟无欺,诚实可信,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大虎常听人说,外村的村民,有被黑心货郎欺骗的事情发生,比如,找钱的时候,用一毛顶一块,还有的缺斤短两,大虎也担心他不在家的时候,兰珍在买东西的时候被黑心的货郎蒙骗。
晚上睡觉前,大虎把家里的钱摊在桌子上,让兰珍分辨钱面上的数字,兰珍一开始还笑话大虎小题大做,不就是钱上的数字吗,可是当大虎把别的钱都盖上,只留下一张一毛的,让兰珍辨认的时候,兰珍脱口而出,是一块,大虎又拿出一块的叫兰珍辨认,兰珍糊涂了,两张钱只是大小略有差别,大虎告诉兰珍,黑心的货郎就是利用好多家庭妇女,对钱的识别度不够,坑害她们。
那天下午,货郎来到了沙峪村,大虎远房嫂子,想拿家里的柴鸡蛋,跟货郎换现钱,货郎满口答应,一篮子鸡蛋拿到手以后,货郎给了大虎嫂子几张票子,大虎嫂子平日里经手的钱极少,再加上对货郎没有防备,货郎说是给了她几块钱,钱拿到后,她还数了一下,觉得张数对,就揣进兜里。
丈夫回到家,发现家里的一篮子鸡蛋不见了,这是他准备过年送给老娘的,他急了,就追问媳妇,媳妇说,自己把鸡蛋卖了,边说便把把兜里的钱掏出来让丈夫看,丈夫接过钱一数不对劲,怎么一篮子鸡蛋就卖几毛钱,这亏大发了,丈夫急的要出去寻找货郎,媳妇告诉他,肯定找不到了,她是上午卖的,一听这话,丈夫照着媳妇就是一脚,媳妇也委屈,连哭带闹的,两口子折腾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兰珍跟大虎说起黑心货郎行骗的事情,他告诉大虎,村里不光是嫂子被骗,李奶奶还有小寡妇都被骗了,最可怜的是李奶奶,因为最近病了,急需一笔钱抓药,她把家里的狗皮褥子拿出来,卖给了货郎,货郎告诉李奶奶,这张狗皮褥子他给五块钱,已经是很高的价钱了,李奶奶并不知道羊皮褥子的实际价格,因为那是老头子自己做的,一直舍不得用,保管到现在,货郎给了李奶奶五张钱。
李奶奶相信了货郎,就认为这是五块钱,当她准备用这笔钱抓药的时候,人家药铺的伙计告诉她,这点钱不够抓方子上的药的,李奶奶再一问,原来货郎应名是说给她五块,实际就是给了她五毛钱,把李奶奶气的,当时就瘫在了地上,被街坊四邻抬回了家里,原来的病没好又添了心病,李奶奶整日以泪洗面,逢人便叨叨,‘他不该骗我一个孤老太太’。
“怎么?咱们村就有好几个人被骗?”大虎惊讶的问兰珍。
“可不是,你想,咱们村里有几个识字的?钱票粮票根本就认不全,我估计黑心货郎就是抓住了这点,才能屡屡得手,要是让我逮住这个黑心的货郎,我非把村里的妇女组织起来,把货郎打个稀巴烂,看他还敢再继续行骗。”兰珍解气的说。
兰珍的话,给了大虎启示,他在想,沙峪村的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不识字,这就给黑心货郎创造了行骗的机会,还有一点,现在是新社会了,沙峪村的人也应该接受到外面的时事,如果有了文化,和外面的交流会顺畅,看问题的视角也会比现在宽,大虎一拍脑门大喊了一声‘有门了’。
大虎没头没脑的一声大喊,把兰珍惊到了,她责怪大虎说:
“你这一惊一乍的,没病吧?”
“老婆,我还得谢谢你,你知道吗?从先生那回来以后,我一直在困扰一个问题,怎样利用我的特长为沙峪村做些实事,现在我终于开窍了。”大虎兴奋的说。
“开什么窍了?说出来听听。”兰珍说。
“先生不是鼓励我说,要为沙峪村做实事吗?咱们就从扫盲开始,黑心货郎之所以屡骗屡成功,就是因为他看中了村民不识字,如果咱们村民个个都识字,他还能行骗成功吗?所以,我要办个扫盲班,最好是全村的人都来参加。”大虎说。
“不是我打击你,现在咱村的人除了有点粮食,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上学,这个你就别想了。”兰珍说。
“兰珍,你说什么那,谁说要收钱了,这是免费的义务扫盲班。”大虎说。
“免费的?那咱们还得往里面搭钱?我问你,你在哪办?”兰珍问。
“在原来的学堂,有什么问题吗?”大虎说。
“原来的学堂就剩下残墙破瓦了,屋顶都见天了。”兰珍说。
“这个不是问题,我可以找人修缮好。”大虎说。
“钱哪?你当是搭个窝棚那么简单那,还有门窗、桌椅板凳,这些咱们有能力解决吗?”兰珍问。
“那好说,我利用早晚的工夫把门窗修好不久得了。”大虎说。
“大虎,你别怪我啰嗦,眼下咱们家不比以前,现在大龙在矿上改造,红菱一个人养活不了孩子,咱们不得帮衬吗?你把精力都用在扫盲班上,咱们这一大家子的生活可怎么办?”兰珍说。
“兰珍,我是这样想的,咱家眼下确实有困难,但这些可以通过咱们的劳动得到改善,可是乡亲们没有文化被人骗的事实,我是不忍心看下去,就说本家的嫂子吧,就是因为不认识字,少收了钱被丈夫打了一顿,今后可能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我没别的,就想教教乡亲们认认字,哪怕教他们认识钱票粮票也好,免得他们在上当受骗。”大虎解释说。
“反正最后还是你说了算,不过以后要是办不下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兰珍无奈了。
说干就干,大虎去学堂看了一下,还真跟兰珍说的一样,如果要想把扫盲班办起来,要做的准备工作还不少,门窗大虎能够自己解决,可学堂的房顶也见了天,这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了的。
为此,大虎找了金昌元和金昌硕哥俩,要他们帮忙把学堂修缮起来,哥俩倒是没打磕巴,马上跟大虎商量修缮的方案。
听说村里要办扫盲班,村里的人议论纷纷,有的上了年纪的村民说,办什么扫盲班那,咱们祖祖辈辈的不识字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山里人知道种庄稼、干农活就成了,没听说有哪个,因为不识字没娶上媳妇。
而年纪轻一点的则持不同的观点,他们说,还是认识字好,他们在货栈扛大包,到了结账的时候,老板让他们在领钱的单上签名字,他们因为不会写名字,只好按下手印,那按手印的劲头,想起来还有点不得劲,有点像是卖身契,如果他们会写字,他们也想在工资单上,挥笔签上自己的名字,那有多带劲。
村民的各种议论,没有成为大虎坚定的办扫盲班的阻碍,反而成了动力,他知道,万事开头难,但先生说过,只要凭良心做事,就没有遗憾,不少年轻人自愿加入了修缮学堂的队伍,大虎和昌元昌硕,还把自己的木头贡献出来,做了门窗和桌椅板凳,半个月过去了,一个崭新的学堂建成了,大虎做了块牌子挂在了学堂上方,牌子上写着‘沙峪村扫盲班’。
眼看扫盲班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下一步就是招收学员的时候了,大虎和金昌元哥俩,信心满满的挨家挨户的通知,让大虎没想到的是,村民答应的挺痛快,可是到了上课的时候,班里就来了十几个人,而且大部分还是年轻人。
大虎不解,他就问身边的那个本家的哥哥,本家哥哥的媳妇,就是前些日子被黑货郎骗了钱的,本家哥哥告诉大虎,他媳妇本来是要参加的,被他拦下了,大虎追问,那是为什么,本家哥哥说,老娘们家家的,在家照顾好孩子、看好锅台就行了,识字是老爷们的事情,大虎质疑他的说法,指出他的媳妇就是因为不认识钱票,才遭了黑心货郎的蒙骗,难道不应该让媳妇识字,防止以后继续被骗,而本家哥哥就是固执,怎么也不同意媳妇来扫盲班上课。
大虎还了解到,大部分男人有一个固有的认知,他们认为,男女授受不亲,如果和老爷们坐在一起上课,就等于破了这个规矩,尽管他们本身也是被没有文化坑害过的,大虎想起了先生曾经说的话,做任何事情,要一步步来,不要急于求成,于是,他没有跟这些有固有想法的男人理论,而是先迈出第一步,开课。
第一堂课,识别各种面值的粮票钱票。
大虎把从家里拿来的钱票粮票摆在了课桌上,让大家识别,年轻人的识别率还是很高的,但是一些中老年人,识别率相当的低,原因很简单,家里大都是女人在当家,他们一年到头几乎接触不到这些票子,大虎用这个示例告诉大家,一般的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是家里钱罐子,如果掌管钱罐子的人,本身就不识字,在这种情况下,这就容易被黑心的人蒙骗,造成家庭的损失。
大虎还对上课的男人提出一个要求,回到家以后,要把课上学的东西再传授给自家的媳妇,让她们不用上课也能学到知识,男人们听了这个要求为难了,就凭他们的脑子,回去以后能不能学对舌都很难说,还要给媳妇当老师,这就更难了,万一教错了,那还不如让媳妇自己来上课那,大虎趁热打铁,告诉他们,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从识字开始接受更多的知识,这不但对自己,对于儿女的学习和教育都是有好处的。
大虎的话,让一部分有固有认知的男人开始转变思想,的确,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常常会出现这种状况,孩子从学校回来,拿着课本问父母,书上的字念什么,父亲把难题推给母亲,母亲又把书还给了孩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为了在孩子面前保持脸面,父亲还跟孩子说,书上的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这不说废话吗,就算是为了孩子,他们也想让媳妇跟自己一块上课,多认识一些字,给孩子做出表率。
第一堂课,表面上大虎是在教大家识别票子,但实际上是启发男人转变思想,让家里更多的人加入到上课的队伍,让沙峪村的人尽快的摆脱文盲的困扰,迎接新的生活,这也是大虎给自己定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知道后面一定还要遇到很多的问题,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克服困难的准备。
第一堂课结束,回到了家里的大虎,回味着第一堂课的整个过程,总觉得这个课缺少点什么,就在他琢磨的时候,女儿拿着笔和本,兴冲冲的跑过来,要爸爸教他写字,看到女儿手里的笔和本,大虎恍然大悟,原来缺少的就是这个,自己光凭嘴皮子上课,那些老爷们仅凭着脑子记忆,印象肯定不深,所话说,再好的脑子也不如烂笔头子,要是学员们每人有笔和本,他在黑板上写,学员在本上记,那学的东西可就扎实多了。
想到这,大虎赶紧把兰珍叫到跟前,还未开口,他先冲着兰珍笑了,兰珍说:
“你这一笑,我就知道准是有事求我,快说吧,是不是扫盲班的事?我可是事先说好了的,我不参与。”
“还是老婆最了解我,可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还就得求你来办,扫盲班开课了不假,可是眼下他们没有笔和本,光凭脑子记肯定不行,所以,你能不能把家里的钱拿出来,买些笔和本,这样大家学起来效果才会更好。”大虎说。
“不是我不愿意拿,前几天,大龙的孩子有病,弟媳跟我张口把钱借走了,你说,大龙在矿上圈着,咱不能不管他的孩子,我现在手头真是没钱。”兰珍说。
“弟妹没说什么时候还给咱?”大虎问。
“我说你是急糊涂了,还是怎么了,弟妹一个人带着孩子,哪有钱还咱们,说是借,实际就是给她了,我也没打算要,再说了,你免费教村民识字,让他们自己买笔和本也不过分那。”兰珍说。
“当初说好是免费上课,现在又叫人家买笔本,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大虎说。
“那让咱们一家出就合适了?我看不如这样,你去张先生的学校看看,把扫盲班遇到的情况跟先生说说,人家毕竟是正经做教育的,没准你的这个难题,在先生那不算事,如果先生能帮你解决了,那你的扫盲班不就能够顺利的办下去了。”兰珍说。
“这不等于跟人家先生张口要东西吗?不行。”大虎说。
“这也不是为了咱家,是为了沙峪村摆脱文盲,先生肯定会支持的,听我的,你要是发憷跟先生提,我跟你去。”兰珍说。
“算了吧,还是我自己去吧。”大虎说。
第二天,大虎到学校找到了先生,两个人见面以后,大虎几次想张口说出扫盲班遇到的困难,需要先生帮助,但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还是先生主动问大虎:
“从学校回去以后,你在忙些什么?”
“我在村里免费办了个扫盲班。”大虎说。
“好事啊,我就说嘛,你有文化,又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应该为家乡的建设出一份力,你的这个做法,还是让我挺佩服的,的确,眼下大部分农民都大字不识,要想改变家乡的面貌,首先就要从扫盲开始,我敬佩你的眼光,说说,扫盲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说出来,如果我能够提供帮助的,我义不容辞。”先生说。
“您知道以前您给我们上课的学堂,经过我们修缮,现在成了扫盲班,课桌椅我们也自己解决了,现在缺的…”大虎欲言又止。
“缺什么?大虎,你尽管说,我能帮你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先生太了解大虎的个性了,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拿出自己的全部,帮助他人,可是,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想办法扛,从来不肯向别人张口,这是他跟先生欲言又止的原因。
在先生的一再鼓励下,大虎把扫盲班缺笔本的情况说了,先生答复大虎,他将无偿的提供笔和本,另外他还提供一块大黑板和两盒粉笔,供教学用,同时先生还鼓励大虎,要把扫盲班办出特色,让农民通过扫盲班学到知识,得到实惠,把学到的知识投身到家乡的建设中去,先生还说,他会关注扫盲班的进展情况,必要的时候,他会亲自来扫盲班听课。
先生的全力支持,给了大虎无形的力量,他更有决心把扫盲班办得更好。
在开班之前,大虎把黑板在墙上安好,每个课桌上摆好了一个本子和一支削好了的铅笔,就等学员们来上课时,给他们一个惊喜。
上课的时间到了,陆续进来了不少人,当他们发现,课桌上放着笔和本的时候,他们围着大虎问:
“这本和笔是免费的吧?”
当大虎告诉他们,这些笔和本,是先生免费提供给大家的时候,他们开始抢空闲的桌子上的笔和本,大虎赶紧拦下他们,并对他们说,只有参加上课的人,才有资格拿到,他们追问大虎,要是家里的人都来参加,都免费给吗,大虎说,只要是来参加扫盲的,肯定给,但是已经上学的孩子不算,大虎的话音刚落,有些人就赶紧回家,招呼媳妇去了。
没有一会的功夫,扫盲班就坐满了村民,没有坐上课桌的,从家里拿了板凳,也要参加学习,大虎给每个人发了本和笔,并要求他们,没有特殊情况,不得旷课。
接下来的扫盲班热闹起来,村里除了上学的孩子,还有年迈的老人,几乎都来参加,大虎在黑板上叫大家写字,别看拿到笔和本的时候,大家都兴奋的不得了,可是一旦拿起笔写字,就难为了这些学生,五十岁的李老汉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种了一辈子庄稼,拿惯了锄头,现在要他拿笔写字,难度大了,他的右手怎么拿笔都觉得不得劲,大虎手把手的给他做了几次示范,他还是拿不好,大虎让耐心的让不要着急,要他慢慢练习,他却跟大虎开起玩笑:
“你说怪不怪,镐头锄头比这只铅笔大多了吧,在我的手里,想叫它立着它就不敢躺着,可就这么个小玩意,我怎么就摆弄不好它,大虎,你说气人不?”
“那是您还没有摸准它的脾气,您也不想想,您摸镐头锄头都多少年了,您拿笔不是才一天不到吗,时间长了,您摸准了他的脉,就跟您摆弄镐头锄头一样,想让它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有一样,您必须坚持。”大虎说。
“你说的是那么个理,我就不信我弄不转它。”李老汉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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