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十二爷同她说明了来龙去脉,然而那些关乎内心、关乎情感、关乎感受的虚物,十二爷并不一定能完整了解。若她不是毓蟾,不是她认识的人,她或许会站在对立面批判她,可现在她做不到。她为毓蟾做下的这些事感到惊骇,甚至有些惧怕,但她希望能够渐渐改变毓蟾,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
镜中人使劲抿了抿唇,迈出了屋子。
书房里,毓蟾早已到了,此刻她仍如往日般窝在沙发上,手里头拿着的,是她上次来时未看完的小说集子。见若鹓来了,毓蟾挥了挥手中的书卷,并未起身:“没打扰你吧?府里头闷得慌,我实在是坐不住。”
若鹓坐在沙发另一头,歪了身子靠在扶手上,道:“我当初拉你出来,是想着让你散散心,多看看府外头的世界,如今可好,倒是将你带野了,你们府里头的凳子上莫不是长了草?这么坐不住。”若鹓说归说,却将香今端进来的托盘里的甜汤递了一份给毓蟾,“喏,你来得巧,今日厨房备着的,正是你爱吃的桂花芋圆。”
毓蟾笑嘻嘻接过,连吃了两颗,才道:“不就是听见了这芋圆的召唤,我才来的?亏我还感激你时常收留,你倒好,已开始嫌弃起我来了。”毓蟾干脆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吃起甜汤来。
若鹓瞧着眼前的毓蟾,她分明还是旧日的模样啊,她那日的进宫,那日与十二爷的一番对话,真的不是梦吗?
“想什么呢?”
若鹓的思绪被毓蟾突然伸过来在她眼前上下挥动的手给打断了,放下汤碗,道:“没什么,只是想起若清,有些感慨。”
毓蟾顿了顿,道:“你是说……九爷被革爵一事?”毓蟾慢慢安静下来。
若鹓暗自瞥了一眼毓蟾的神色,叹息道:“你也听说了?”见毓蟾微微点头,若鹓继续道,“也不知是怎样的事情,竟是严重到要给革爵。朝堂的事情我不懂,只是苦了若清,旷儿年纪还轻,九爷遭了罪,九福晋又是那么一个柔弱管不住事的人。若秦道然还在,这府邸倒还能撑得一阵子,只可惜如今,这一家子,恐怕是要散了。”
“九哥同八哥交好,九嫂与八嫂也是同进同出的,即便九哥被革爵,八嫂总还能帮着九嫂撑上一撑吧?”毓蟾试探着问。
若鹓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傻毓蟾,没见八福晋自个府上已是自顾不暇了吗?哪里还分得出心神去帮扶九福晋?”说完,便又是一阵唏嘘。
毓蟾神色黯然,轻声道:“我听说八嫂这阵子与八哥有些不对付,八哥若也同九哥一般,获了罪,革了职,八嫂或许反倒会高兴些。”
“醒醒!”若鹓大力点了下毓蟾的额头,“八福晋是谁?她可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明尚额驸的掌上明珠,你当安亲王府与额驸府自小的教导都是白教的吗?夫妻本是一体,一人获罪,阖府遭殃,更有甚者,明里暗里连福晋的娘家都要被牵连,重者同论,轻者日后皇上若想用人,见着是这家的,恐怕也是要掂量掂量。这里头的盘根错节,哪里还是夫妻二人的事,早已是家族的事情了。”
毓蟾被若鹓这一番话说得呆愣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跳着,快要跳出她的胸口,好似下一秒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若鹓在一旁瞧着毓蟾的脸色渐渐苍白,却不出声,她希望毓蟾能够自己想明白,她不是普通的人家,她出身八旗,她的阿玛是两朝重臣,她的夫君是皇子。她做的这些事,若十二爷说出去半个字,那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即便退一万步讲,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那么到底有多恨,才能让她下得去这个手,甚至算计上自己,想要借自己的手,给她的夫君一个教训,一个身败名裂,甚至可能攸关性命的教训?
她对他明明,曾经那么炽烈的爱过啊……
“若鹓。”毓蟾没有转头,目光不知落在哪处,“有些事说不清楚的,或许八嫂对八哥的怨怼,已令她顾不得什么家族荣耀、身家性命了。你瞧,老祖宗造字,便一早知晓,色是杀人刀啊!”
毓蟾的眼中慢慢有了焦距,她目光凝在一处,渐渐清冷阴戾起来。不知是她此刻情绪波动,忘记了要做掩饰,还是她已不想再掩饰,那目光,是若鹓从未见过的,叫她胆颤,也叫她有些痛惜。
“落颜,是我与皇上的孩子。”若鹓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毓蟾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愣神,她转头瞧向若鹓,眼里还有未来得及收回的寒冷恨意。
若鹓没有理会,自顾自说下去:“那时,他气我怨我恨我,误会我同废太子联手欺骗于他,一时失去了理智,强迫了我。我狼狈地逃去塞外,却意外发现有了落颜,你们都当我是因为落颜才被送进毓庆宫,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多数人眼里,我一步登天,在更多人眼里,我不知廉耻,我却恨得要死,若没有皇上的强迫,我便不会怀上落颜,那么只消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摆脱太子,到了那时,我也不用被迫进毓庆宫。”若鹓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一段日子,我不同任何人说,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痛。即便我渐渐可以平心静气对待那段回忆,可若没有那一段,我常常自问,我是不是会更快乐?这些痛楚,都是来自皇上,而我如今仍与皇上在一起,我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报复他,但我下不了手。你知道吗?当我再次回宫看到落颜的第一眼,我庆幸是我生了她,不管带来了怎样的后果,她带给我的慰藉,早已超过了那些苦痛。”
毓蟾定定看着若鹓,她也做过额娘,她无法想象让她面对着亲生子却无法相认,这十几年,若鹓是怎么做到的?
“毓蟾,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东西,谁也说不准自己会突然中意了谁,更无法决定别人的感情。或许有些人之间就是差了些缘分,但若真心爱他,我愿意祝福他,即便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们幸福,但我希望他是幸福的。”
“若鹓,我做不到。”毓蟾突然不停摇着头,重复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做不到……”
若鹓抓住毓蟾的手臂,等她镇定了一些,才道:“你做的这些事,但凡十二爷肯说一句,莫说是你,便是你们整个富察氏,都会一起送命,可他没有说。你拿十二爷的隐私去逼迫小路子替你办事来抹黑十二爷,小路子以死来成全自己,难道你以为十二爷不知道吗?可他仍然没有说。你做了这些事却是不痛不痒,终于决定从我下手,惹得皇上动怒,十二爷为你背了黑锅,以至于接连获罪,他还是没有说。”
毓蟾的神情随着若鹓的话,由不理睬渐渐变为惊讶,继而变为惊慌,她双手握住若鹓的手,不停道:“若鹓,若鹓我不是真心要害你,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没办法了,我一时昏了头……”毓蟾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这一次,若鹓没有再给她慢慢冷静的时间:“毓蟾,我一直记得你当初的好,所以不愿与你恩断义绝。我终究是外人,十二爷为你做的,我连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若鹓喟叹,“你们的事,我没资格插手,但我只想劝你一句,活人终究是比不上死人的,她人都已经不在了,即便在十二爷心中为她留一个位置又如何?陪在他身边的,终究还是你,而百年后,与他长眠地下的亦是你。”
我将深情托付予岁月,经年后来寻,才知岁月不留痕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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