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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帝欲加封后宫的消息并未刻意隐瞒,没两日行宫上下便传开了。旨意并未正式下达,各宫嫔妃不禁喜上眉梢。尤其是张芳仪一跃从正五品晋封为正三品婕妤,可算是扬眉吐气,风光无垠,连有着身孕的静芳仪都被盖了过去。原在行宫里当值的宫人们更是尽心,费尽心思辗转逢迎讨好,只盼能得哪一位主子青眼带回宫重用。
嫔妃们虽喜不自胜,但在庆丰帝面前还要控制着不能显得过于骄狂,矜持有度,人后却难免得意,变着法儿地安排名目欢歌宴饮。因此次林云熙、丽修容都未得封,又不是爱热闹的,一众宴饮都推辞不去,更兼门庭冷落。诸妃一面暗暗幸灾乐祸,一面又生怕两人迁怒,每每见着了远远行过礼走开,唯恐避之不及。
林云熙从不在意,只作冷眼旁观。偶尔与丽修容说话时也听她冷笑,“还没晋封,一个个都抖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出了几个妃位,光宗耀祖着呢!”
丽修容说的刻薄,林云熙心头好笑,口中还是缓缓劝她道:“为她们费神做什么?莫说几个芳仪美人,便是封了夫人的,也依然在你之下。若有冒犯不敬,修容直接训斥就是,何必与她们生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的,值当么?”
丽修容冷嗤不语,没几日便听闻她训斥沈美人、责其罚跪乃至昏厥。庆丰帝非但未有只言片语的告诫,反而将沈美人贬为末流采女,迁去僻冷无人的香山岛,连侍奉的宫人都打发去服苦役了。
一时宫中骇然,人人自危,再没有人敢显露分毫不敬。
庆丰帝又一壁只在玉华殿里休息,整整二十余日不曾召幸旁的嫔妃,半是愧疚不安半是鄙薄厌恶,“这起子妇人没一个安分的!得一分颜色就要开七分染坊,凭她们是什么身份,如今竟敢欺到你头上,当朕是死的么?!”复又带了三分懊恼道:“是朕不好,委屈你了。”
林云熙婉婉一笑,“妾身素来不喜纷扰,她们不愿理我,我还懒得见呢。”软语劝他道:“您与她们置什么气?都是伺候您的人,纵然行事略有不妥,您也该看在往日情分上体谅一二。”
庆丰帝一味冷笑,“哪个牌面上的人有这样大的脸面?不过是些逗趣儿的,朕还要将她们放在心上么?”对林云熙露出温和的笑意,握着她的手道:“朕不缺人侍奉,她们若不够恭顺,你随意打发就是。”
林云熙闻言怔了一怔,心下微暖的同时不由有些齿冷。默然一叹,任凭庆丰帝再如何冷落众人,终究还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帝王君主,何时真的放□段为旁人停驻脚步?无论多么深刻的喜欢和宠爱,也抵不过江山如画。再恳切真心的言辞盟誓,却也只能当是说笑罢了。
面上笑意越发清婉,应道:“是。”又转言说起胡青青,“她这几日辛苦,人也瘦了不少,”
庆丰帝“嗯?”一声,“她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倒也不是,不过前两日替太皇太后抄经熬得晚了,又日日去请安。天这样热,她在日头底下来来往往难免辛劳,连妾身这儿也少来了。”
庆丰帝微微眯了眯眼,“胡氏孝顺,也不能糟蹋自个儿的身子。”唤来李顺道:“赏胡氏一匣金丝血燕,两支山参,再叫太医院去与她瞧瞧。”
李顺应声去了。
日子翻过七月半,总算盼来入夏时第一场小雨,天际阴云沉沉,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个时辰,雨丝落入碧波静然的湖水中,一圈一圈荡漾出微微柔和的波涛。风中带来的凉意冲散了连月的酷热,然而窒闷的暑气依旧不减,午后云层散去,烈日又似火般笼罩大地。
殿里奉着两瓮冰块,又转起风轮,方才不觉得热。寿安已经能稳稳当当地坐直,手里拿个玩意儿就能乐上半天,前几日林夫人从外头带了一箱子给他,其中一个拨动时会泠泠作响的水车精致又好看,寿安几乎天天抱着不撒手。
林云熙歪在榻上逗儿子,看他笑得咧开嘴露出粉色柔嫩的牙床,两眼弯弯,小手使劲往下一拍,两只脚蹬来蹬去开心得不得了。
一旁侍立的乳母嬷嬷也都带着笑意,碧芷端上一盏冰镇过的玫瑰清露,面上含笑道:“小皇子就是爱笑,偏主子还每日都去逗他。”
林云熙接过来喝了一口,“看他开心,我心里才欢喜,恨不得他日日都这样高兴才好。”
碧芷“噗嗤”一笑,“小皇子乖巧,自来了行宫里,除却起身更衣,旁的时候一丝哭声不闻,爱笑爱闹,就差没时时刻刻笑着给主子瞧了,您还嫌他不够乐呵?”
乳母们也凑趣,“可不是,小孩子里像皇子一样爱笑的少见。皇子自幼这般欢欢喜喜,日后必定是个乐天知命无忧无虑的好郎君。”
正说笑间,琥琳快步进了殿,屈膝福一福身道:“昭仪颐安。”
林云熙请她起来,又见她额上汗珠点点,鬓角、衣领皆被汗水浸湿,气息不匀,不由稍感吃惊,一面着人再取一碗玫瑰清露来给她,一面问道:“什么事需你这样着急?”
琥琳接了碗盏并不用,只稍稍缓一口气,凝声道:“李美人小产了。”
林云熙陡然一惊,“什么?!”
殿中寂然,唯寿安手使劲摇着一个白玉雕狮铃铛绣球,清脆的铃声当啷作响。
乳母嬷嬷们忙抱了孩子退到东间,一应玩具物什也都由宫人带出去,林云熙招呼青菱搬来鼓凳让琥琳坐了慢慢回话。
“奴婢也是才知道。午后静芳仪与顺贵人在梵音阁小聚,恰与李美人遇上,两人在庭中争执了几句,不知怎地双双跌了一跤。太医院小孟脚快,先来回了奴婢一声,奴婢不敢拖延,急着来回禀主子。”
林云熙捧了蓝地珐琅彩牡丹缠枝纹的碗盏在手,轻轻舀动着小勺,口中问:“静芳仪如何?翠微殿可有动静?”
琥琳道:“暂且都在梵音阁边的浣花居里,芳仪动了胎气,不能随意移动。圣人那儿才宣了叶相、严相商议政事,这会儿不见人。”
心头疑虑重重,李美人未传出有孕,不是自己都不知道,便是有心隐瞒,又怎会与静芳仪争执?慢不说静芳仪胎气一直不稳,阖宫上下都避让三分,李美人位份、恩宠皆不及,难不成会蠢得去撩拨别人不痛快?不怕静芳仪有什么不妥通通算在她头上么?
又或者是刻意为之?李美人想透露出有孕的消息却不慎落胎,还是有人蓄意使其两败俱伤……她抬一抬眼,仿佛抓住了什么似的,道:“你说静芳仪是和顺贵人在一道?遇上李美人的时候也是么?”
“是。芳仪与贵人原是传了歌舞,后来李美人携了几位小主说要听戏,才起了口角。”
林云熙微微一讶,“嗯?李氏也带着人去的?”
琥琳道:“行宫里素来住着几位,只是没有名位,私底下称一声小主罢了。”
林云熙随意罢罢手道:“这个不要紧。”心里几乎能断定此事与顺贵人脱不了干系。
因皇后养着二皇子,她一直暗中帮着顺贵人争得一二圣宠,以期其与皇后离心,已略有成效。皇后并不如从前般宽待恩遇,慢慢不大让顺贵人轻易见二皇子,大有间其母子之意;顺贵人心慌焦急,为了不使自己全然无用以致被皇后作为弃子,更是用心侍奉庆丰帝,两人间隙已起,再难愈合。
但眼下静芳仪有孕,又比顺贵人得皇后看重,顺贵人安能不怕皇后放弃二皇子转而捧起静芳仪?为了保障儿子地位稳固,她必定要设法消除静芳仪腹中孩子对二皇子的威胁——不能除掉这个孩子,也要叫庆丰帝厌弃。
琥琳见她若有所思,低声道:“奴婢来时皇后娘娘已在路上,主子是否也要前去?”
林云熙无意蹚这趟浑水,一般人身在其中也未必看得破,唇角露出一个淡淡清浅的笑容,摇头道:“不必。且看圣人如何。”
不过半个多时辰,庆丰帝便匆匆赶往浣花居。有皇后主持中馈,静芳仪、李美人安置在左右偏殿,各有太医、宫人侍奉,一应涉及事端的宫人全都关押起来,顺贵人亦不免被罚在正堂地上跪着,那几个无名无分的小主更是退到了屋外炎炎烈日之下。
李美人已然落胎昏厥,庆丰帝隔着碧纱橱看了一眼,脸上木无表情。
皇后福一福身请罪道:“都是妾身疏忽大意。美人怀胎堪堪一月,这几日又不到请平安脉的时候,这才未能及时上报。妾身看顾皇嗣不力,请圣人恕罪。”
庆丰帝并未再往另一处去看静芳仪,冷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微微踌躇了一下,“芳仪和美人略有争执……”
“嘴上争几句就能气得人小产?!”庆丰帝截断道:“朕怎不知宫里还有如此口齿伶俐之人,单凭说话能说得人跌倒不成?!”指着跪于屋中的顺贵人,“你说!”
顺贵人颤抖着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开始两人确实不过嘴上争辩,然而与李美人同来的几人不依不饶,静芳仪原就因胎象不稳需静养,被几句话气得脸色发白,肚子都痛了,命宫人将几个所谓的小主拖出去掌嘴。那边哪里肯就范?两头争执地几乎要打起来,推推搡搡间静芳仪被撞倒,李美人站在台阶上不知被谁拉了一把,一脚落空,跌在地上。
顺贵人呜咽着叩首道:“都是妾身无用,没能拉住两位姐姐。”庆丰帝见她鬓发散乱,衣衫蒙了尘土,袖子下露出的手上竟都是擦出的血痕,已快凝结成痂,不由问道:“你手上怎么回事?”
顺贵人支支吾吾不答,一旁忙有宫人跪道:“主子为了接住芳仪,不小心擦伤了手。”
庆丰帝挑眉看看皇后,皇后勉力一笑道:“多亏了顺贵人垫在静芳仪身下,芳仪虽受了惊吓,却没有大碍。”看向顺贵人的目光隐隐锋锐如刀,胆子大了,竟敢弄出这些幺蛾子,是吃定了她因二皇子必定会保生母吗?!
庆丰帝冷哼一声,“既伤了手,怎么还跪着?”冲着那宫人道:“还不扶你主子下去休息!”
皇后面色铁青,暗暗深吸一口气方按捺下去,露出愧疚的神色,歉然道:“是妾身不好,方才气得糊涂了,居然不曾留心。”连连招呼太医宫人道:“快扶贵人去西间躺着,太医好生去瞧瞧,看看伤着哪里没有。女儿家,千万别留下什么伤疤才好。”
庆丰帝冷冷瞥了皇后一眼,语含薄怒道:“那几个生事的在哪里?”
皇后知庆丰帝说的是那些和静芳仪大打出手的小主,忙道:“她们以下犯上,妾身已责令掌嘴三十,罚去外头跪着了。”
庆丰帝懒得再一一审问,尽数推给了皇后,“为首的杖毙,其余的打发去暴室。”
皇后应诺,小心翼翼开口道:“那李美人骤然小产伤身,只怕日后有碍子息……”
庆丰帝皱了皱眉,淡淡道:“罢了,也是她没福气。来日晋封时一并封为贵人。”
“圣人可还要去看看芳仪?”
“不了。”复又想起什么,目光冷漠而森然,“她那里的宫人护不住主子,都撤了吧,李氏那儿也一样,明日朕会叫殿中省补上。还有,芳仪既动了胎气,好好养着,无事不必出来。”
皇后神色一僵,勉强笑道:“是。”欠一欠身,“妾身代两位妹妹谢过圣人。”
庆丰帝又问了太医几句,转身便往玉华殿去了。
林云熙奉上茶水,微微惊讶道:“圣人不是去浣花居了么?”
庆丰帝接过来饮了一口,“朕去看过了。”
“两位妹妹可还好?”
庆丰帝冷嗤一声,“有人在朕眼皮子耍心眼,贪心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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