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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拍摄第一天,简乔虽说看人的眼光随性了些,导戏的时候还是挺讲究循序渐进的——先拍温情戏,激情戏什么的慢慢文火熬着。
g市市中心一家小资情调的咖啡馆,正紧锣密鼓地布置片场。简乔的意思是主角谈话的场景气氛自然随和,没必要清场,好在这家咖啡馆里的客人大多是周边写字楼中午抽空下来喝咖啡的白领,往这边观望的兴趣寥寥。
“故事进行到这段,谢迎白和楼小浅两个人都知道自己对对方的感觉不一般了。谢迎白学历高身份背景好,她能很清醒理智地面对这份有违常理的爱恋,但是她没办法揣测楼小浅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她得知楼小浅因为沉重的家庭负担想要退学的时候,她对楼小浅说了很多话,从她不去上学就是浪费音乐天分说到自己愿意同她一起撑起那个支离破碎的家,最后脱口而出的一句‘我喜欢你’。”简乔拿着剧本在给江荷说戏,每说到一个重点就会用笔帽在那段话上停顿片刻,眉飞色舞舌灿莲花,连说话都格外地字正腔圆了几分,不细细咀嚼都听不出k味来,“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不突兀很流畅,所以楼小浅那样一个自尊自强不愿平白无故受人帮助的人,才会在同样明白自己对谢迎白的心意的刹那间——和她接吻。”
江荷认真而专注地听着,时不时地还会询问几句,显出初次演戏的细致和谨慎。
褚夏坐在客座上,几步之外就是江荷。江荷身上穿着符合谢迎白人设的一套戏服,柔软的质地淡雅的暗花。平日总是闲散披肩或是扎在脑后的长发在发型师手里像是有了灵性,绕了几个弯挽了个结,用一支青玉的簪子斜斜插着,额前特意留了几绺发丝。g市到了十一月中旬仍然和煦的轻风吹过,将那几绺发丝吹拂过她秀挺的鼻尖。
褚夏撑着下巴看得着迷,她觉得这身知性的打扮和这款成熟的妆容,很适合向来素面朝天的江荷。
符倩接了电话回来,往褚夏头上敲了一记:“得,还真给你这张喜鹊嘴给说中了,成天说我压迫劳动人民,还时不时地嚷嚷要换经纪人。都不用你申请了,我八成这几天就拍屁股走人。”
褚夏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
符倩满面愁云:“还能怎么,公司人事调动呗。我带你带得好好的,顶着陈墨那话眼瞅着明年紫罗兰奖你就能给我扬眉吐气来着,莫名其妙把一个小公主扔给我,这都什么事儿啊!”
褚夏越听越糊涂:“什么小公主,你能不能别说话跟打暗号似的?”
“言迦那座大冰山的妹妹,不是小公主是什么?”符倩拖长了音调抱怨,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江荷的耳畔。
江荷忽然侧脸看过来,褚夏虽然在听符倩说话,但是眼睛一直盯着江荷。她很少从江荷脸上看出起伏过大的情绪波动,然而这一次,江荷的眉宇之间闪烁过几丝犹疑和忧心,情绪停留的时间很短,如果不是褚夏看得专注,有很大几率被忽视略过。
褚夏不由联想到梅府家宴时,言迦和江荷两人之间的异状,她进而在想,江荷莫非真的和言迦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瓜葛?
褚夏稍稍走神,没留意江荷早已换了一副乖学生的模样,正经八百地向简乔求教:“那亲吻的戏份,是真拍吗?”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简乔这个混不吝的性子真是义无反顾地走在“开放包容”的羊肠小道上,压根儿没顾及自己站的这地方还留着好些个过路的咖啡馆客人,嗓音跟被搬上演讲台杵在话筒前的效果差不离:“当然真拍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借位?观众都摸清楚拍戏的这些套路了,特写给得少还嫌拍得假呢!哦对了——不止吻戏,床戏都是真拍啊,要不然两个人裹在被子里踢蹬几下多小儿科,对吧?”
符倩站得高望得远,清清楚楚地瞧见前方窗边几桌青年男女纷纷停下手边的工作,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似乎大有围观拍吻戏的想法。
“不想演了赶紧说,趁着我还有你经纪合约的掌控权,本来公司几个主管都强烈反对你接拍这部戏的。”
“演啊,怎么不演,吻戏我又不是没拍过。”褚夏从江荷身上缓缓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打趣符倩,“你今天就回b市?赶紧去吧,让言总那妹妹看看你其实也没什么本事,然后放你回来,你就当公司钱多了没处使给你报销两张机票好了。”
符倩知道从褚夏这张比石头还硬的嘴里说不出什么感人体己的话来,字里行间透露出几分难舍已经极为难得。她也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一把年纪了不爱玩煽情那套,什么叮嘱说教的话都强压下来,只是在临走前摸了摸褚夏的脑袋:“小江真是挺不错的,你好好考虑考虑。”
褚夏:“…………”
我考虑什么?符倩同志你好歹也和我同风雨共患难了五年,别的经纪人谁人事调动了不是秉烛夜谈老泪纵横个小半夜,总结工作经验铺垫未来人脉,你就给我留下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来,怎么个意思?
场务从简乔那儿得到示意的眼神,拍板。
“你在躲我。”谢迎白和楼小浅面对面坐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楼小浅。
楼小浅一如往常,眼神失焦地盯着眼前的一处,强自镇定地摇头:“没有,谢老师,您误会了。我没有在躲你,只是恰好你回学校的时候我都不在。”
谢迎白失声一笑:“有这么巧的事情?教务处的吴老师告诉我,你想退学?”
谢迎白在整个城市里大海捞针地找了楼小浅好几天,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下眼睑布着厚厚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可是,楼小浅看不见,幸而,她听觉灵敏,她听出了谢迎白声音里的疲累,异于稳重而娴静的谢迎白平时总是轻扬的柔声细语。
楼小浅纤眉微蹙,她搁在桌上的手指稍稍往前勾了勾,茫然而无目的的。她想,谢迎白是不是瘦了很多,她想,谢迎白的声音为什么会有些沙哑,是生病了吗,她想,她喜欢的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但是同时,因为她的原因,谢迎白进来在学校里已经遭受了诸多非议,她怕谢迎白原本前途似锦的人生会因为她的出现戛然而止,她怕谢迎白甘之若饴地一次次助她脱离困境进而随她一起深入泥潭,她更怕——当她感觉到谢迎白在忧虑蹙眉的时候,她想要替她抚平眉头,却伸手摸了个空。
楼小浅垂下眼睫,长久地苦笑。她是个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瞎子,谈什么风花雪月霜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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